第十七章 我叫埃利恩(三)贫民之死

　　在孤儿院之中，我学会了很多。

　　教导我们的员工非常负责，而且也非常耐心，可以看出这些年轻人都怀着激情与感动，真真切切地想要培养我们成才。

　　来到福利院不到三年，我便已经掌握了太多太多过去七年从未接触过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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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中的“家”里，父亲终日繁忙地在外面找工作，母亲则待在家里做些家务，并负责养育我。

　　最初的记忆中，还有着爷爷奶奶的身影。爷爷似乎终日酗酒，偶尔停下便嚎啕大哭。父母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无奈摇头，有时，父亲的眼中还会对爷爷露出一丝怨恨。

　　根据我后来查询的资料，我的爷爷也曾经是个程序设计员，后来因为在一场经济危机中出了差错，被炒了鱿鱼，不得不搬到了贫民区来，后来再也没找到工作。爷爷对这段经历非常后悔，因此他努力着想把父亲培养成一个优秀的程序设计员。但很可惜的是，父亲其实并不适合这个工作，在努力学了几年之后，他依旧没有多大建树，而此时再去学其他的，已经太迟了。

　　经历了这事之后，爷爷便彻底被击垮了，只能终日依靠廉价的酒水忘记痛苦。

　　在我五岁那年，他发了疯，冲到大街上被一辆路过的汽车撞死了。

　　汽车的主人看我们可怜，赔了些钱给我们，稍微改善了一些我们的生活，而其中有一大部分钱，则被母亲小心翼翼的保存了下来，听说是打算攒着，为我选择一所好学校。

　　奶奶则是个贫民窟长大的孩子，天资便不怎么样，也没受到良好的教育，只能继续待在贫民窟里。所幸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不去想离开贫民区，很轻松的活着，整天笑嘻嘻的溜着弯，看看风景，做做运动，据她自己说，过的比普通的公民还要潇洒。

　　但是在我四岁那年，她得了一种很麻烦的病，整个人时常处于痛苦之中，只能送进医院。然而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没有什么病可以称得上绝症，但是治疗奶奶病的手术依旧极为昂贵，不是贫民所能负担的，也不在贫民享受的医疗保障之中。但如果不做手术又想要吊着命，就必须长期使用一种有强副作用的社会保障药物，不但需要长期服用，而且还会令患者痛苦万分。而且一旦使用了这种药物，就必须选择削减社会保障。

　　奶奶听说了这两种选择后，当晚便在防护完备的医院中割腕自杀了——她硬生生用手掰断了病床的一个护栏，手上血肉模糊，留了一份血书之后，便带着笑容自杀了。

　　她留下的血书中说道，她绝对不会拖累我们，所以她也不想让我们为难，干脆一死了之。她还劝慰我们说，这是每个贫民区的老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在奶奶死后的第二天，满脸不耐烦和厌恶的中年男子来到了我们家，送来了奶奶的尸体以及那份血书，还有一些赔偿金。

　　在我们一家沉浸在痛苦中时，男子还在一旁絮絮叨叨的骂着，说我们这些不要脸的贫民，老是选择在他们医院自杀，就是为了骗一些赔偿金。

　　又说当初就不该竞标这个免费医院，本以为能够混上许多政府的资金，又可以和一些医药厂搞一些背后交易赚上一大笔钱，结果你们这些贫民竟然想尽了办法也要死在医院里，任他们怎么做防护也没用.。赔偿金都快把医院的利益全都用尽了。

　　最后又说，回去之后一定要把医院的病床都换了，本是图便宜买的假冒货，知道质量差，但居然差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一个没多少力气的老太婆掰断了。

　　他就这么肆无忌惮的骂着，抖露出许多黑幕也毫不在乎，眼前只是毫无地位的贫民，又能做些什么呢？

　　爷爷跪在地上痛苦的哭泣，然而却不敢对男子的责骂有一丝反驳。父亲握着拳头站在屋里的角落中，愤怒的发抖，却什么也不敢做。

　　等男子骂够了，才侮辱性的把钱丢在地上，算是给了我们。

　　爷爷低下头拾着一张张钞票，说着谢谢，却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男子眼看着爷爷一张张的把钞票拾起，才露出一个嘲讽性的笑容，转身大摇大摆的向门口走去，临到门口，又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折了回来从爷爷手里抽了两张钞票出来，说是奶奶破坏医院财产的赔偿。

　　等男子走了，父亲狠狠地在桌子上锤了一拳，砸出了一条裂缝，手上也鲜血淋漓，嘴中发出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吼声。

　　冷静了下来，看见了桌上的裂缝，又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打的嘴角溢血，却仿佛终于发泄了出来，无力的瘫倒在地。

　　从此之后，我们家的桌子便始终有一条裂缝，直到七岁时的那一场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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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死了以后，我被送到一家收费低廉的幼儿园中，学些简单的知识，只不过或许是收入低了，老师们总是没什么精神一般，随意的教一些东西，不怎么用心的样子。

　　母亲每次去接我回来，总要考我学了些什么，我一一回答之后，总是见到母亲咬着嘴唇，有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明白，以为是自己学的差了，惹得母亲不高兴。但她总是会抱住我，然后擦掉自己的眼泪，认认真真的教我一些学校里没有的知识。但是她毕竟不是专业的，教的磕磕巴巴，有时自己都说不清楚，我却听的很高兴，认真的学着。

　　两年后，或许是我真的聪明，也或许是母亲确实不懂更多的东西，她无法再教导我了。那一天，她伏案痛哭，即便我在一旁怎么推她，想让她不再哭了，她也无动于衷。直到我不知所措的也哭了起来，她才抬起头，张着红肿的眼睛抱着我拍打我的后背，轻声安慰我。

　　第二天一早，我看她从藏的非常严实的钞票中抽出一叠，数了好几遍，这才下定了决心，带着我去了幼儿园，然后丢下我与老师交谈了很久，才带着笑容走了出来。

　　从那天起，不知是不是错觉，老师似乎变得认真了一些，有时下了课，也会把我单独叫去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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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福利院的三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母亲的举动，她最后的迎接死亡的场景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让我从梦中惊醒。“家”里的一点一滴，每次欢笑，每次哭泣，我也常常想起。

　　我变得沉默寡言，常常盯着大人们的一举一动发呆，我想要知道母亲为什么而死。

　　我常常缠着工作人员让他们给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想要从中寻找答案。

　　故事中的情节，大部分都很阳光，有着美好的结局，坏人总会死亡，穷人总会获得赏赐，天使从天而降，惩戒了坏人，奖赏了善人。似乎天地间有着冥冥中的公正，匡扶着正义，但即便是幼小的我，也模模糊糊的察觉到，这不是真的。

　　福利院的员工们为了让小孩子们入睡，每晚都会讲大量的故事，在小孩子们一遍遍的问这是真的吗之后笑着点头，孩子们便安然入睡。

　　但我睡不着，梦里的场景困扰着我，故事很美好，但这并不是我想听的。

　　出于某种本能，我没有把母亲死亡的情景告诉别人，随着消防员的死亡，这一件事也不为人所知，我也不说。似乎我

　　潜意识的打算自己去找到这个答案。

　　直到某一天，有一名女员工看了一本言情小说后略带感叹的说道，那些为了别人而死的人，真是伟大。

　　我恰好站在一旁，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好像懂了些，又好像完全没明白。

　　有人会为了别人而死吗？为什么要为了别人而死呢，难道不是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吗？

　　大概是我太小了吧，还不懂这人生中的种种。那些复杂而又高贵的情感，我不明白。

　　过了几天，又有一名员工按着一名小孩的头笑着说道，你们这些小孩其实，也挺幸运，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获得这么好的教育。

　　那个员工说完之后，便被一大堆愤怒的小孩追着打，他故做夸张的抱头鼠窜，被小孩们从一个房间追到另一个房间，却依旧哈哈大笑。

　　我没有追上去，之前我便已经知道，他曾经也是贫民中的一员，只是付出了常人想不到的艰辛，才终于找到了一份这样的工作。

　　但是，我托着下巴，似乎终于明白了些什么。

　　当天晚上，我梦见了奶奶死去后男子来到我们家的场景，回忆起男子讥讽的大声念诵奶奶的血书以及家里人极力忍耐的场景。

　　不仅仅如此，我回忆起更多的细节，那些潜藏在我记忆中的细节一一浮现，我想到了爷爷的死，最后母亲离我而去时露出的饱含痛苦与祝福的笑容也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清醒了过来，在冷清等我月色下静静地想着。

　　然后我终于懂得了母亲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