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死神用过都说好（十三）

　　下雨天，葬仪屋先生就很喜欢蹲在门口，盯着雨点看个不停。白隐又一次凑近，听到他嘴里嘟嘟囔囔地数着什么。

　　白隐不明所以地离开了这个怪人。

　　有一次，他无聊地坐在棺材板上摆弄什么东西，被葬仪屋发现了之后，倒也没想隐藏，把手里的东西露了出来，

　　“……这个，在门口看到的。本来是一个晴天娃娃吧？不知道是谁画上去的，但是现在变得脏兮兮的了。太无聊了所以我想干脆重新弄一下。”

　　“啊……那个，是小生的手笔……”葬仪屋像是陷入了回忆，又嗬嗬嗬的笑起来，干脆坐在他的旁边看他摆弄那个破烂的晴天娃娃。

　　摆弄着摆弄着，白隐想起晴天娃娃的传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说不清是温柔还是嘲讽、没什么特殊情绪的笑容。“葬仪屋先生，画这个是为了什么呢？”

　　“呣嗯……小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大概只是觉得有趣而已……”葬仪屋尖长的黑色指甲摩挲了一下下巴，“大概……应该……就是这样。”

　　白隐：“……”绝对是忘了。

　　“晴天娃娃在日本是祈雨求晴用的。”白隐甩了甩因为不小心被锋利的纸的边缘割出血口子的手指，似乎想把那剧烈的疼痛甩下去，“这么美好的意味，歌谣的词却很血腥呢……”

　　“小生似乎略有耳闻……”葬仪屋煞有介事地点头，毫无形象地以一种神奇的姿势猫在对面，抬头对着他，“不知道你会不会唱那首歌谣呢……？”

　　白隐动作顿了顿，思索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少年平静的嗓音用很温馨的调子唱出了那可怕的歌词。

　　“晴天娃娃，晴天娃娃，但愿明天是个好天气。如果是这样，就给你个金铃铛。”

　　“晴天娃娃，晴天娃娃，但愿明天是个好天气。如果是这样，就给你美味的酒。”

　　“……晴天娃娃，晴天娃娃，但愿明天是个好天气。如果不这样，就把你的头割下。”

　　少年平静的歌声里，雨水滴滴答答地顺着屋檐落在地上。

　　葬仪屋先生扭过头，又古怪地笑着去数他不知道在查什么的数字了。

　　……白隐知道这个歌谣是从很久以前的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的人亲手教他做晴天娃娃，然后用这些白色的小东西祈福，保佑自己出战的丈夫平安归来。

　　人们认为晴天娃娃可以代替人承受灾难和疾病。知道这件事后，白隐还是笑了。

　　他觉得把自己的希望和愿望寄托在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上的人类简直可笑可怜，就像在上个世界在那个“万世极乐教”中自我欺骗的人类一样。

　　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明白相信别的事物使自己消除灾难和痛苦这件事是不存在的。如果没有了灾难和苦痛，人类也不必称之为人了，光是幸福快乐的世界是多么无趣。

　　……他的“神”就从来没有拯救过他。

　　所以白隐向来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可以消除痛苦的真正快乐的地方或方法。

　　……

　　…

　　在棺材店里也没有待几天。

　　白隐对葬仪屋那被头发遮掩的半张脸倒是很感兴趣，一般来说这种设定不是帅哥就是有很大的伤疤。

　　葬仪屋先生脸上有疤，而且看起来范围不小，脖子上也有，疤痕处的皮肤都变了颜色，但白隐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留下的。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让人尤为好奇。

　　好奇归好奇，白隐没有想去作死偷看。

　　只是那个夜晚他甩掉一身雨水从外面回来，看不到棺材店里有一个人，估计是男人已经睡下了——他有奇怪的癖好，不躺在棺材里且关上棺材板的话就睡不着。

　　而且棺材还要竖着放。

　　白隐拧了拧自己袖子上的水渍，走到那男人睡的竖着的棺材旁边，脚下磕绊了一下，棺材板被自己蹬了一脚，向旁边挪了挪。

　　白隐踉跄了一步站稳身子，抬起头，看见男人一动不动如同死去一样的姿势。

　　没有听见任何的呼吸声，他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探出手，也没有感觉到男人的呼吸。

　　白隐：“……”

　　我了个……

　　鬼使神差的，他抿了抿唇，再次大着胆子轻轻撩起那雪白的发丝，露出一直被遮住的小半张脸。

　　白隐的呼吸滞住了。

　　……棺材里本来像是死去了的白发男人睁着那双不带笑意的绿宝石似的漂亮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那一刻白隐心跳都被吓得停止了好几秒。

　　好不容易缓过神，他木木呆呆地放下手，又僵硬地后退两步，面无表情地想关上门，但是棺材里的人像是突然复苏一般，他只感觉自己的手腕突然被抓住，被一种不由分说的力道轻轻一带，就被顺势带到了棺材里。

　　棺材板也沉重地合上了。

　　被莫名其妙关在棺材里的少年像是被吓住的小鹌鹑，一脸茫然惊惧，不敢动一下，也不敢转过头，生怕身后的古怪男人的眼睛放出绿光。

　　这家伙好可怕。比死人还可怕。

　　白隐拼命地睁大眼睛，也无法从眼前的漆黑看出什么，只能僵直着身体，感觉腰上缓缓环上一双胳膊，后背甚至还抵上谁冰冰凉的额头。

　　接着是那“人”闷闷的怪笑声，

　　“这种活人的鲜活温暖的感觉也不错……嘻嘻。”

　　……啊？

　　白隐感觉自己就像一具石化的雕像，但是他绷紧精神好几分钟，身后也没有了声音，好像那个人只是把自己当成了送上门的抱枕，又没了声息。

　　白隐也不确定他是睡过去了还是怎样，小心地碰了碰自己腰上松松地环着的手，葬仪屋先生依旧没有反应。

　　这点力度不算什么，轻轻打开棺材板走出去就是了。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白隐什么也没有做。这力道不重，在腰上也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快感或是什么感觉，他也就干脆放任不管，眼皮耷拉下来，在这个从未体会过的冰冷的怀抱中安安静静地打起瞌睡。

　　睡前的那一秒，他似乎听到了耳边有轻浅的呼吸声缓慢地响起。

　　原来是有呼吸的……刚才他伸手没有感觉到这人的呼吸，还以为他是一个死人。

　　脑中忽然响起格雷尔以前似乎说过什么。

　　“……在花田睡了个午觉~却不知不觉被运到这里来了，应该是睡觉的时候没有呼吸吧……”

　　这声音在脑中响起时，白隐还似乎灵机一动联想到什么，不过声音也很快模糊起来，淡了下去。他沉沉地闭紧了眼。

　　他现在也要在花田里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