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幕.黎明

　　【幽幕】游荡于夜晚的荒原之中。

　　它借着星光，投下了巨大的阴影，这阴影之中隐藏着通往亚空间的血盆大口，足以吞噬任何生物。

　　它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出生，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了。

　　只有本能，在驱使它行动。

　　杀戮，吞噬，进化。

　　此刻，【幽幕】如同一张巨网，游曳于半空中，它在寻找猎物。

　　一辆车映入了【幽幕】的注意之中，它迅速而安静地靠近过去，接着，就像是人类捕捞水中的鱼儿一般，【幽幕】以自身的阴影笼罩了这辆车，只一瞬间，那车里的人便毫无抵抗地被拖拽入【幽幕】的亚空间之中，很快，他就会因为被吸食能量而死去，就连骨灰都不会剩下。

　　【幽幕】游荡于荒原，它很快看到了远处，不断旋转着的灯塔的光芒。

　　这灯塔的光芒是那么刺眼，令人感到烦躁。

　　【幽幕】不清楚这光芒的来源，它只隐约记得，在一段时间之前，似乎有来自这光芒的存在向自己发动了攻击，他们试图攻击【幽幕】在白天的藏身之处，但很遗憾，他们失败了。

　　【幽幕】吞噬了所有的生命，它很满足。

　　只是，那刺眼碍事的光芒，始终让它感到忌惮。

　　就连【幽幕】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它会对那个灯塔有这么深的执念，只要一有机会，【幽幕】就会靠近那里，寻找机会突破灯光的封锁，去往核心区域，就好像 那里有某种关乎自己生死存亡的秘密一般。

　　眺望远处，【幽幕】忽然发现，那一直旋转着的光芒 忽然间熄灭了。

　　那长久以来困扰着它的灯塔 似乎是终于步入了生命的末尾 在闪烁了两下之后，陷入黑暗之中。

　　【幽幕】一瞬间蜷缩了起来，随即 它朝着那补给站飞速冲去。

　　早已斑驳的补给站中一片寂静 仿佛所有生命都已经逝去。

　　【幽幕】看到了一幢建筑物，这建筑物与它自己有着类似的气息，甚至一度让【幽幕】以为那是自己的同类。

　　尽管时间已经接近清晨 按照习惯 【幽幕】需要尽快寻找藏匿之处来规避阳光 然而很快 它就闻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来自于自己死敌的味道。

　　这气味它之前也遇到过 那就是试图摧毁它藏身之处的敌人的气味。

　　只要这一股气息还存在 自己就无法安心，【幽幕】有这样的预感。

　　因此，它必须将其完成摧毁。

　　千亿个分身很快进行了投票，做出了决定，【幽幕】顺着气息 溜进了那建筑物之中。

　　那里一片漆黑 看不到任何光芒。

　　但【幽幕】能够看到 在有着诸多书架的建筑物中央 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就像一台机械，静静坐在椅子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幽幕】凑近过去 才看到那个人嘴角含笑，正看着【幽幕】。

　　一瞬间，【幽幕】之中超过半数的机械化个体发出了警报。

　　轰——

　　整个建筑物的所有出入口，骤然被封锁了起来。

　　啪——

　　灯光照耀，强光令【幽幕】留下了深深的阴影，阴影之中，亚空间正试图吞噬周围的事物，却又被某种力量震慑住了。

　　【幽幕】彻底看清楚了对方的长相。

　　那是白歌。

　　厄里斯文明幸存者的计划很简单。

　　关闭保护这补给站的灯塔，利用自己的气息引诱【幽幕】过来，接着，将其锁死在图书馆内，直至天明。

　　只不过，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幽幕】很快就能将其吞噬掉，无法达成在白天将图书馆毁掉，使其暴露在阳光下的计划。

　　同时，若是距离清晨太近，【幽幕】也不会冒险过来，他们必须要一个拖延时间的存在。

　　这就是白歌。

　　在了解到了【幽幕】的特质之后，白歌反而认为这个怪物没有那么难以对付了。

　　亚空间本质是升格者【领域】的劣化版，那么，在白歌这个针对【领域】的【领域】的影响下，他完全有可能对付这个怪物。

　　【幽幕】的阴影由于光线的照射而产生了拖拽，它觉察到了白歌的存在，迅速移动，就像一只野兽，扑向了自己的猎物。

　　悄无声息的，那影子覆盖到了白歌的身上。

　　嗡——

　　某种强大的吸引力将白歌的身体吞噬，试图将其从这个世界上抹杀。

　　但白歌的双眼幽邃，已经洞悉了这阴影的本质。

　　原本试图将白歌吞噬的深渊巨口，此刻还不知道它吞下的是一个暗藏杀机的木马。

　　白歌视野之中，他正处于一片黑暗的原野上。

　　这里只有永远的荒漠与寒冷，黑暗，一如死寂的星球。

　　他右手轻握，无形的匕首出现在掌心，白歌双眼泛起点点灰暗的星光。

　　下一瞬，一点寒芒在这幽暗的世界中绽放。

　　【逆理的木马】！

　　白歌视野之中，无数交错的星辰自这黑暗的世界亮起，他知道，这些如同旧时代真实星空银河一般璀璨的星幕，正是厄里斯文明全体逝者的灵魂。

　　他这时候才终于明白。

　　厄里斯文明的成员舍弃血肉，将自己进行了机械化改造之后，由于“进化”的力量残存，这些机械身体也自主产生了进化，成为了最适合机械生命生存的形态。

　　而那些看起来被吞噬了的厄里斯文明的蚂蚁们，实际上并未死亡，而是获得了真正的永生。

　　只要这【幽幕】不被毁灭，那么厄里斯文明就将永远存续下去，直至笼罩整颗星球。

　　这也是某种程度的“进化”。

　　可是，对于厄里斯文明而言，对于向往群星才进化成这般模样的文明而言，这样的“进化”毫无疑问是失败的。

　　他们即使能够飞向宇宙，却已经失去了观测宇宙，记录所见所闻的意识。

　　这恐怕才是厄里斯文明的那位幸存者想要毁灭掉【幽幕】的真正原因。

　　正因为获得了智慧，才能够体会到文明发展的不易，知晓了【幽幕】对整个世界可能带来的影响后，他才不能坐视不理，没有选择苟且于此，而是决定站出来，将自己文明制造的毁灭机器摧毁。

　　白歌视野之中，无数的银线交错，他不断挥动匕首，将其斩断。

　　每一击，便是不计数量的机械化蚂蚁被消灭。

　　然而，对比之下，对方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按照白歌现在的速度，就算是给他千万年的时光，也不一定能将这【幽幕】里所有的机械化蚂蚁都杀死。

　　他只能拖延对方的行动。

　　此刻，在图书馆里，那黑色的【幽幕】正不断变化形态，似乎遭到了什么来自内部的攻击，无数的机械化蚂蚁采取着不同的措施，令这怪物一时停了下来。

　　图书馆一侧，厄里斯文明的幸存者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他站在房间的角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就像是准备出门的绅士一般。

　　他也曾经怀有幻想，幻想能有人出现，将【幽幕】彻底杀死，同时将这图书馆里的资料携带出去，让厄里斯文明得以延续。

　　但他也清楚，在悠长的历史之中，他们不过是惊鸿一瞥，有更多的，无数的更为璀璨的文明，他们甚至连发出最后一声悲鸣的机会都没有，便湮灭在了这个世界上。

　　比起文明的艰难成长，文明的毁灭更加轻而易举。

　　看了看时间，这位幸存者知道，此刻距离日出还有不到三十分钟，距离他的职责完成，也不到三十分钟。

　　而在图书馆之外的飞行者一号上，少年威尔伯手中拿着笔记本和笔，正认真记录着什么，车外，竹霜降凝视着那座图书馆，努力压抑内心的波澜，她选择相信白歌。

　　而在【幽幕】的领域之内，白歌依旧伫立原地，在他周围，不断有黑色的浪潮涌来，但这些滔天的波浪仅仅靠近白歌就会被不明的力量撕碎，化作星屑四散。

　　一时间，在白歌的身边，一条银白的河流出现。

　　【幽幕】试图彻底“消化”掉白歌，它感到极为困惑，到底是什么存在，能够被这亚空间吞噬而没有被摧毁，对方身上散发着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味道，从这味道之中，【幽幕】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而在现实世界，【幽幕】已经开始了逃走的尝试，它冲向了图书馆的墙壁，全力撞击上去，却只能发出沉闷的响动而无法撼动这墙壁分毫。

　　“如果不是机械化的身体，或许你们已经再度进化，成为了就连这间图书馆也无法囚禁的怪物吧。”

　　那位幸存者半是叹息，半是感慨般说道。

　　他很清楚，一旦完成了机械化改造，先不说那些蚂蚁失去了自主意识的事情，当生命变得漫长，身体变为钢铁，这个文明的进化也就抵达了终点，厄里斯文明真正的墓碑，并非这一座图书馆，而是【幽幕】。

　　嘭——

　　嘭——

　　嘭——

　　沉重的撞击声透过图书馆的墙壁传来，听得威尔伯心惊胆战，他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手中的笔记本上，以略显颤抖的手书写着文字。

　　竹霜降的表情越发变得凝重，她焦急地看着东方，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此刻，整片荒原寂静无声，漫天的群星斑斓，竹霜降忽然心有所感，抬头，看向一侧的天幕。

　　在那里，有一颗灰暗的星辰。

　　在紫金山天文台的时候，竹霜降曾经无数次眺望过那个位置，那一颗星辰，她知道，只要这颗星辰还在，那么那个人就肯定没有问题。

　　现在，那一颗梅西耶编号UN511的星辰，正逐渐变亮，散发着令人诧异的璀璨光辉。

　　永恒而漫长的夜晚，只有那一颗星星，正点亮着仿佛永远不会终结的黑暗苍穹。

　　就在那光芒绽放的时候，竹霜降看到，一点微光从地平线之上出现。

　　起先只是一缕光芒，随后，在遥远的彼方，天与地的交错之处，淡淡的白色浮现，流云被染成了辉煌的金色，随后深沉如橘红。

　　接着，视野里出现了太阳的轮廓。

　　阳炎掩映，在波澜的大气中颤抖着的太阳逐渐升了起来。

　　几乎同时，耀眼的晨曦喷薄而出，穿透了夜幕的阴云，比白歌的星辰更加灿耀。

　　大地仿佛也逐渐苏醒过来，淡淡的雾气弥漫其上，这金色的光芒在雾气的折射下照亮了整片荒原，新绿的嫩芽笼罩着水汽，反射着这清晨的熹微阳光。

　　世界复苏了。

　　几乎同时。

　　在图书馆内，四处乱撞的【幽幕】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它疯狂地寻找着那最后幸存者的所在，然而，此刻，在它体内的亚空间领域内，白歌正以最大限度的力量，压制着这怪物的行动。

　　白歌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虚影，这是【逆理的木马】开始侵蚀领域的表征，此时此刻，这个永暗的世界里，一颗星辰绽放，消去了黑暗，带来了朝阳。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图书馆一隅的那位幸存者，轻轻挥手，仿佛告别。

　　轰隆轰隆轰隆——

　　一瞬间，整座图书馆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那些装满了图书的书架开始倒下，无数的图书飞了出来，接着，从天花板开始，整座建筑开始坍塌。

　　【幽幕】已经理解了自己的处境，它试图逃走，试图躲避阳光。

　　但黎明已经到来。

　　阳光从那散落的瓦砾之间照射过来，照射到了【幽幕】的那巨大阴影之中。

　　一瞬间，强光令空间扭曲，那是不稳定的亚空间被阳光干涉造成的崩塌现象，伴随着亚空间领域的崩坏，对应的机械化蚂蚁也迅速因此而失去力量，向着地面坠落。

　　那位最后的幸存者，身体也逐渐崩解，被瓦砾所掩埋，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轰隆轰隆轰隆——

　　竹霜降看到，灰色的图书馆就这么顷刻间倒塌，崩散，扬起一片沙尘。

　　而那扭曲的帷幕，在金黄色阳光的照耀下，就像是薄暮一般，迅速融化，消散，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

　　从那帷幕的阴影之中，一个人影掀开了黑色得幕帘，来到了阳光之下。

　　白歌凝视着这倒塌的大图书馆，以及那在阳光下彻底消融的【帷幕】，许久没有言语。

　　伴随着初升的太阳，一个文明彻底步入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