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

　　“阿若姐姐，你看！”一个六七岁的女孩手里拿着一把蓝蝴蝶，“噔噔噔”的跑到蹲在地上穿着卡其色围裙，手臂套着袖套正在给蓝蝴蝶松土的女人面前去。

　　 邀功似的把花送给她，还十分嘴甜的说：“阿若姐姐和这花一样好看！”

　　 叶苒若放下手上的工具，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一手接过蓝蝴蝶，一手捏了捏她那满满胶原蛋白的小脸，宠溺的看着她，“你这小嘴可真甜，等一会儿阿若姐姐让奶奶给你做小蛋糕好不好？”

　　 小女孩点了点头，脆生生的说了一个好字，转头就往下楼跑去了。

　　 叶苒若依旧蹲着，嘴里自言自语道：“越来越像了。”

　　 像什么？这大概也只有叶苒若他们知道吧……

　　 小女孩跑到院子里，正在外面晒太阳的杜姝听见了动静，缓缓睁开眼，看清楚那人是谁之后笑眯眯的朝她招手。小女孩一下子钻进她怀里，把刚才跑过来时专门采的花送给她，撒娇的说：“奶奶，小念想吃你做的小蛋糕。”

　　 杜姝用脸蹭了蹭小女孩细皮嫩肉的小脸，低笑着答应了，“奶奶等一会儿就去给你做，好不好？”

　　 小女孩点头如捣蒜。

　　 “小念先陪奶奶玩一会儿好不好？”

　　 “好，可是奶奶，爷爷呢？”

　　 小念不问才好，一问杜姝脸上就满是不满，嘴里骂骂咧咧的，“你爷爷他说不定又在哪里打牌喝茶呢！小念不要管他，等一下奶奶给你做的小蛋糕不给他吃好不好呀？”

　　 小念一听自己可以多吃一点就十分高兴，哪里还顾得上叶麟君吃不吃得上啊！

　　 一直到下午六点小念才依依不舍的与他们分别，叶苒若把她送到小镇口又跟她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叶苒若走后不到十分钟小镇口停下了一辆黑色轿车，小念看到最后十分激动的叫了声爸爸，蹦蹦跳跳的上了后座。

　　 驾驶座的男人满脸笑意看了眼后视镜里嘴角还有食物残渣的小念，“小念今天开不开心啊，有没有给爸爸留什么好吃的呢？”

　　 小念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饼干，那是叶苒若走的时候给她的。

　　 男人接过饼干，端详了一会儿就放在中央扶手盒里，就离开了。

　　 这几年男人年轻的脸上多了几分成熟。

　　 男人突然开口，“小念，还是老规矩哦！”

　　 小念点了点头，说：“爸爸，我知道了，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那你喜不喜欢阿若姐姐呢？”

　　 小念听到叶苒若的名字眼睛只放光，“喜欢啊，小念最喜欢阿若姐姐了！”

　　 男人通过还是看到刚才小念的表情，脸上多了几分柔情，似乎在通过她的眼睛看到了什么老熟人。

　　 小念刚才那个样子很像她了。

　　 如果……小念是我跟她的孩子该多好啊！

　　 想着想着男人手上的力度不觉得加重了几分。

　　 他恨啊！

　　 可当时的情况不得不那样做啊！

　　 很多年后在一个气候暖和的秋天，叶苒若躺在以前杜姝之前经常躺的老爷椅上，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一本书，腿上搭着一条小毯子。两把椅子之间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有一壶热气腾腾的茶，两个杯子，一个杯子里只倒了半杯茶，另一个杯子倒扣着。

　　 院子外的大树后面似乎有一个人影，叶苒若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四十五年了。

　　 她知道那个人不会伤害她，他一直都知道，从一开始都知道。

　　 树后的男人也已经白发苍苍了，脸上也布满了各种各样的皱纹。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小心翼翼的去看那个躺在老爷椅上，看着书，晒着阳光，偶尔喝一口茶的女人。

　　 即使这么多年了，她也已经白发苍苍，脸上满是皱纹，但她的举手投足间还是十分优雅。

　　 没一会儿叶苒若就感觉到困了，摘下眼镜，把手放在腿上，闭上双眼，在阳光的照射下睡着了。

　　 叶苒若闭上眼睛之后看到了许多人，爱妻女如命的叶麟君，温柔贤惠的杜姝，疼老婆入骨的司匽，善解人意的郑筱，善良大方的沈老板，温润儒雅的穆南枫，可爱软萌的小念……最后竟然是不得不向命运低头的司牧！

　　 男人也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鼓起勇气走过去。

　　 他蹒跚着走到叶苒若面前，看了他好一会儿，拿起已经凉透了的茶给另一个空杯子也倒上了半杯茶。然后给叶苒若又把毯子好好整理了一番，就坐到另一把空椅子上。

　　 他偏着头又看了她许久，最后端起杯子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又伸手牵过叶苒若的左手，嘴里低声说道：“阿若，下辈子换我等你好不好？我错了……”

　　 最后他也像叶苒若一样，睡着了……

　　 他们终于在一起，终于……

　　 一直到下午六七点他们才被人发现。

　　 小念见父亲迟迟没有回来，便去阿若姐姐那里去找他。

　　 她到的时候天已经有些灰沉沉的了，一进去就看见院子里相守濡沫的两人。

　　 这一幕一下子就把她拉回了两三岁时的记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爸爸第一次单独和她玩，对她说：“爸爸带你去其他地方玩好不好？”

　　 她小时候几乎就没有感受到什么父爱，见爸爸这么说便连忙答应了。

　　 爸爸把她放在后座的儿童椅上，然后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到了一个景色宜人的小镇上。

　　 爸爸把她放在一个十分美丽的房子外，然后就驱车离去了。只剩下一个人可怜巴巴的在院子外站着，因为爸爸走了，她哭的撕心裂肺。

　　 她那凄惨的哭声把一位长相不俗的美女姐姐吸引过来了，她现在的还记得，那个姐姐很好看，很温柔，比她妈妈都要温柔。

　　 美女姐姐把她抱起来，然后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一个人，便柔声细语的问她，“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

　　 那个时候她说话还有些不利索，一边吸鼻子，一边磕磕巴巴的说：“我……我不知道，爸……爸爸说……说让我在……在这里玩……晚上……晚上来接我……”

　　 美女姐姐听她这么说便把她抱了进去，然后爷爷奶奶看见她纷纷眼前一亮，都想上手去抱她，美女姐姐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们，他们纷纷哄她。

　　 “喔喔，小朋友你不要哭，奶奶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呀？”说完就一路小跑回去给她做好吃的去了。

　　 “那爷爷带你去玩好不好？”说着就抽了一张纸给她擦鼻子眼泪，然后带她“坐飞机”。

　　 这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因为外公外婆都不会跟她玩，爷爷奶奶身体不好，爸爸妈妈也不会，只有保姆和月嫂她们陪她玩。

　　 美女姐姐也跟她玩了一会儿才离开的。

　　 快晚上的时候她告诉美女姐姐把她送到小镇口，然后她爸爸就会来接她了。

　　 爷爷奶奶临走时给了她一个小袋子，里面全是好吃的！

　　 美女姐姐抱着她走到小镇口，本来想着要亲自把她送到她爸爸手上才离开的，可左等右等都没有看到她爸爸。

　　 这时小念才说：“美女姐姐，你回去吧，我爸爸他……他一会儿就来，他要我……我一个人等他……”

　　 美女姐姐似乎还有一些担心，可又转念想了想，最后还是离开了。

　　 美女姐姐走了没多久爸爸就来了。

　　 爸爸问她，在这里玩开不开心啊？

　　 她说，开心！

　　 然后又问，小袋子里是什么。

　　 她说，爷爷奶奶给的饼干。

　　 爸爸说，乖，小念现在还不能吃，给爸爸吧。爸爸帮你吃，过段时间爸爸又送你过来玩好不好？

　　 她就这样答应了，因为诱惑太大了！

　　 一个月至少她会来玩两三次，虽然每一次时间都不长，但是她真的很喜欢美女姐姐他们，在那里她体验到了什么叫爱。而且爸爸也会陪她玩！

　　 在八岁那年，爸爸和妈妈吵架了。

　　 她当时还小，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吵什么，只依稀听到什么。“当初是你诱惑我娶你的”“你凭什么带我的女儿去那个地方”“我女儿不是你跟她生的，有本事你让她叫那个女人‘妈妈’呀”……

　　 甚至她还听到了“离婚”两个字，但是她真的害怕，怕爸爸妈妈离婚，怕以后不能去阿若姐姐那里玩。

　　 她承认她很贪心，但她真的很爱爸爸妈妈，也很爱阿若姐姐他们啊。

　　 后来爸爸还是一如既往的带她去阿若姐姐家。

　　 她还记得，有一次她跟阿若姐姐说了一句话，当时阿若姐姐的表情一瞬间就僵住了。

　　 她说：“阿若姐姐园子里的花和爸爸园子里的花一样好看！”

　　 她知道她说错话了，正当她要转移话题时，阿若姐姐只是对她微微一笑，让她去找爷爷玩。

　　 后来，妈妈去世了，爸爸把公司交给了她，而爸爸就天天去双城镇。

　　 她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爸爸喜欢阿若姐姐。

　　 有一次爸爸喝醉了，那是她唯一一次见爸爸喝醉，他拉着我的手，喃喃自语道：“小念，爸爸做错了一件事怎么办？”

　　 当时她还不懂大人他们之间的复杂情绪，就十分天真的说：“那爸爸就赔礼道歉啊！”

　　 爸爸脸色就更加不好看了，那个表情跟哭似的，“可是那是一个怎么也不能挽回的错误呢？”

　　 “那爸爸还是应该赔礼道歉，然后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弥补错误。”

　　 然后我就看见爸爸流泪了，再然后他就睡着了。

　　 妈妈去世之后他有一次把她叫到书房去，和她单独说了会儿话。

　　 “小念现在也长大了，爸爸看着现在的你很是欣慰。现在赵家的产业最终还是交给你来打理也算对得起你外公外婆他们，也算对得起当年你妈妈对我伸出的援手了。今天我没有什么想跟你说的，只是我希望我走了之后就把园子里的蓝蝴蝶烧了吧。

　　 “如果……如果以后我跟你阿若姐姐死在一起了，你就把我们一起合葬了吧。这么多年了，我也该面对她了，该跟她好好道个歉，然后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赎罪了。哦，对了，双城镇该怎么处理看你吧，我只希望她走之前双城镇还是那个样子，那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她就这么听着，看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爸爸的眼角上，她知道，她该离开了。

　　 当她从记忆里出来时，看见一只淡蓝色的蝴蝶停在两个人相握的手背上。

　　 她安安静静的举办了爸爸和阿若姐姐的葬礼，跟当年阿若姐姐出嫁一样，安安静静。

　　 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也都走了。

　　 即使她知道爸爸对她的爱有目的，但也是她觉得除了爷爷奶奶和阿若姐姐他们之外唯一一个真心爱她的人了。

　　 妈妈只是想通过她跟爸爸有所交流，外公外婆只是出于礼貌的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