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韶年之约

馆内分三层，来的都是有身份的人物，若非达官显贵，便是满腹经纶的朝堂之才

　　米家护卫走在最前面，走道上的人看到他们挂着的腰牌，便都稍稍后退一些让路。

　　米尤亦走在一行人中间，前后都有人护着

　　馆主过来迎驾

　　“米老爷早早就差人过来吩咐，我们也为小姐预备着，这边请……”

　　米尤亦的研磨丫鬟问道

　　“今天是何字为首？”

　　“并不难，乃‘月’字，纸墨皆以备齐”

　　说话间米尤亦趴着扶栏边上便不再往前走，众人都候着

　　景宛学着米尤亦朝楼下看了看

　　“小姐，我们入座罢”

　　“我人小在这里看得清楚，你们进去”

　　“这可是如何使得，小的们怎么能进去。”

　　米尤亦转头看一眼景宛

　　“你人也小，随我一同站着看”

　　然后转头对着其余众人

　　“你们都进去，我不说你们不准出来！”

　　“小姐？”

　　众人似乎不放心米尤亦站在走廊上，米尤亦叹口气

　　“我知道我爹吩咐过你们什么，可是你们围在我周围转啊转，我头都痛死了……你们要是再不消失在我眼前，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你们信不信！”

　　“哎，小姐，使不得，使不得……”

　　“走！”

　　很快，众人都退到屋子里去，只是都悄悄躲在暗处看着米尤亦

　　米尤亦整个小小的身子都依着柱子，然后低头从雕花缝隙中看楼下台上的女子

　　“唱得真好听……”

　　景宛略显陶醉，米尤亦瞟了她一眼

　　“你听得懂她唱的什么？”

　　“是……”景宛随即变答“不懂啊，只是景宛觉得好听而已”

　　米尤亦鼓起嘴巴不再问，景宛也低下头恭敬地守在米尤亦身后。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声线柔和

　　米尤亦看见一个身着黑色紧身长服的男孩儿走过来，年级约摸和米尤亦相仿，只是比米尤亦高出整整半尺

　　“世间动听之曲不过《广陵散》，此女子唱的乃是《春江花月夜》，你没有听过？”

　　景宛朝着来人福了福身，米尤亦摇摇头

　　“在家中听过这音律，可是所唱之词尤亦不懂”

　　“此诗描写了月升，高照，西斜，坠落等伴随着江水，花瓣等的动态变化，缓缓读来景中有情，情由景生，你可感受到了？”

　　米尤亦听完呆呆地摇摇头，景宛在一旁不禁笑出声

　　“我家小姐不爱读诗，所以要劳烦公子再详细解释……”

　　“全塘盛世，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皆会作诗，三岁孩童也会吟诗三两句，你当真听不懂这歌女唱的是什么？”

　　“我就是不会，所以才被送到这里来，我叫米尤亦，不知公子名号，还请赐教”

　　米尤亦乖巧地福了福身，夏君下连忙扶着她

　　“赐教不敢当，名号也就罢了，我叫夏君下，今天也是来学诗的”

　　夏君下微微颔首

　　“此乃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凭此孤篇压天下，一诗成大家

　　你听接下来她唱的那句可有伤感？”

　　米尤亦仔细听歌女缓缓唱来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全心领会，果然！

　　“不单是这‘师学馆’，在山林间，寺庙旁，草市桥头皆是作诗之处，题体裁不同分三言，四言，杂诗，绝句，又有作者，流派，风格。前朝盛行汉乐府，宫廷诗，不尽其数。学诗不必深究，略微一读便可。”

　　米尤亦听得入神，竟然一直盯着夏君下，直到景宛轻咳一声，米尤亦才回过神来

　　“公子说的，好！我一定多读诗以后也不怕听不懂”

　　“大街小巷传唱的也是脍炙人口的名家之作，到处听一听，看一看，会作诗不是难事”

　　夏君下打量了米尤亦的穿着，然后补充道

　　“不过看小姐这身打扮，到处走怕是不能了，不过多读多学耳濡目染也就会了”

　　“公子好才学，尤亦记下了……”

　　突然夏君下的贴身小厮从对面的走廊上招手，然后连忙跑过来

　　“公子，原来你在这里可算找到了，大师已经到了公子请吧”

　　夏君下朝米尤亦抱了抱拳，然后侧身走了开去。

　　米尤亦望着离开的背影，景宛伶俐

　　“小姐，我猜测那是为国尽忠的‘忠武将军’夏平侯家的三公子，夏君下”

　　米尤亦轻声呢喃那三个字

　　“夏君下……”

　　雅阁内松木香微燃

　　张遂是唐玄宗时期著名的天文家，法号一行，他一生最大成就乃测定恒星不是一层不变而是运动的！

　　一行为玄宗所用编制历法，在夏君下出生的十年前，一行受命于唐玄宗组织了历史上第一次天文大地测量，727年圆寂于长安华严寺。

　　他一生未收弟子，只是生前身边跟着一个小和尚，名号慧海

　　进入雅阁内，夏君下先对慧海施于禅礼

　　慧海微微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席垫，夏君下入座，小厮安歌站立在一旁

　　慧海开口

　　“公子便是夏将军之子夏君下？”

　　“是，君下素来听闻，慧海师傅是一行大师的贴身弟子，所以今日来是有许多问题想请教您。”

　　“大师在世时，我只不过是候在他身边搬搬典籍，点点禅香，他一生都未曾收过任何弟子，只是看在我机灵从未嫌弃过罢了，你想问什么我一定尽量告知。”

　　“一直以来，君下都在翻阅史书，知晓大雨治水，《史记.夏本记》有记载，左准绳，右规矩，载四时，以开九州，通九道。掌天下之图以掌天下之地，才恍惚知觉，天文地理尚且如此之重要，国之命脉皆系于此。所以君下想讨要一行大师手迹，不知慧海师傅可愿相赠”

　　“大师的手迹都上呈于圣上，就连华严寺也没有原稿，不过手抄本我这里倒是有备份，你若想要，我给你便是。”

　　夏君下欣喜地连忙站起来向他作揖道谢，慧海拂开僧袍

　　“你小小年纪便如此好学，可见你广读典籍，不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若是到外边走上一走，学到的远比这多。”

　　“师傅真是和君下想到一处去，我正有此打算。大唐盛世北河南海，陆路水路四通八达，天下建筑奇观多如繁星，君下真想去目睹其风采，想来必定会比书上所描写得还要好上几许。”

　　“既然如此，我再送你一个见面礼。”

　　说着慧海从身后的箱子中拿出物件，夏君下惊讶

　　“浑天铜仪！”

　　“这是仿品，不过也就此一件，我与你投缘就送你了”

　　“君下谢过慧海师傅！”

　　慧海微微点头

　　之所以他与夏君下投缘，只因为夏平侯曾经救过他

　　慧海先行离去

　　夏君下命小厮小心翼翼装好‘浑天铜仪’，也出了雅阁，可是在走廊上看见米尤亦还在原处。

　　“你还没有离开？”

　　米尤亦仰起头

　　“我在等你啊”

　　“等我？为何？”

　　“公子博学多才，尤亦甚是佩服，所以想问你，以后我写好了诗，可不可以拿给你看看。”

　　夏君下想了想才说道

　　“这自然是没有问题，嗯，不过，不久我要出远门一趟，可能不能及时回复你。”

　　“没有关系，我将作好的诗词送到你府上，我等你回来。”

　　小厮从旁边的房间里面拿出来纸和笔，呈到夏君下手边，夏君下写下：夏平侯府。然后递给米尤亦

　　“你送到这里便可，我若是早回来一定早回你”

　　“说话算话，不准骗我”

　　夏君下右手握拳轻捶胸脯

　　“君子诚不可欺！”

　　米尤亦琥珀色的眼睛弯成月牙

　　“嗯！”

　　夏君下回来之后就命人准备用品，清点行装，将自己书房内用得着的书籍，还特地嘱咐人去东市去采集测量械具。

　　如此大费周章的准备惊动了林氏

　　晌午林氏顾不得烈日炎炎，急急忙忙地赶去夏君下的院子

　　刚进屋子就看见满地的行装，着急地拉着他问道

　　“君下，你这是要去何处，怎么不提前和娘商量？”

　　夏君下命小厮尽快收拾，然后才准头对林氏解释

　　“娘，我原本打算今晚去和你说的，我要去游历。在书籍上学到的东西我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可是真正是什么样子君下并不清楚，就像是慧海师傅说的那样，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可是你才七岁，叫为娘的怎放心你独自出远门？”

　　“娘，君下已经长大了，你忘了？我可以保护好自己。况且，如今陆路十里之内皆有店肆，远行数千里，不持寸刃而安然无恙，盛世之下娘应该放心。我已经决定两日后启程，先往东，去东都洛阳。”

　　林氏听到夏君下这番话，知道夏君下已经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

　　只是这两日林氏都住在夏君下的院子，和他一起打点，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该带的银两，吃食，用具，贴身的小厮，丫鬟，护卫。直到君下说路上带着丫鬟多有不便，林氏才换了两个小厮。又细看图纸，要经过的驿站，都市，哪里有兑换的钱庄，都一一作上标记。

　　她知道夏君下离开游历，一定是三年五载才会回来。

　　所有秋衣冬裳，都各自准备了两身，包括尺寸也是拿捏有度，按照日前夏君下的身高，估摸着后两年他该长多高。

　　一针一线不假人之手，两天两夜，紧赶慢赶都缝制出来。

　　七月初六清早，天蒙蒙亮

　　夏君下一行人站在大门前拜别林氏，林氏身后一众丫鬟仆人都泪眼婆娑

　　“娘，孩儿此次远行，志在学成，格物致知。娘要保重身体，等着君下回来。”

　　又转头对着林氏的贴身丫鬟嘱咐

　　“烟月，你一定要照顾好老夫人，不得有半分怠慢。”

　　“公子放心，烟月一定会尽心服侍，公子一路保重，平安归来。”

　　林氏这时已经泪流两行，下了石阶看着夏君下，摸了摸他的稚嫩的脸颊

　　“君下，一路上都要千万个小心，新到的地方先去衙府，先照应着，啊？”

　　“我知道了，娘”

　　林氏抱着夏君下

　　“我的儿啊，你是心比人大，否则，叫为娘怎么舍得！”

　　夏君下跪在林氏身前拜了三拜，林氏忍痛点头。

　　此时初阳已经升起，空气微凉，夏君下进了马车，从车窗撂开帘子，一直看着林氏。

　　林氏也边拂泪，边挥手

　　儿行千里母担忧，君下，你可知为娘心中的痛

　　直到转过巷拐，看不见车尾，林氏终于放声大哭，单手捂着胸口。烟月替她抚背

　　“夫人，夫人，您要保重身体。”

　　林氏缓过气

　　“烟月，吩咐下去，让花家兄弟暗中跟着，记住，不得声张公子远行之事。”

　　“是，奴婢这就去办。”

　　这一年是天宝元年，公元742年，夏君下七岁，米尤亦六岁，却注定一人远行，一人牵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