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节，一剑霜寒十四州

　　即便是阎王爷都已经在千百万人中死死的记住了燕常佑的名字。可最终他还是活着站在这里。这说明他的命还是很硬的。

　　这一刻，燕常佑又想起了以往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时常脸色惨白一片，但还是跟着自己刀山火海里走。可如今皇上的一张名单，莫名让他变成了胡党，从此以后便再无一个兄弟。讲义气的对他避之不及，不忍心抓人又怕惹祸上身。贪功劳的对他趋之若鹜，即便一个胡党根本换不来什么好处。还有乔张二人，不提也罢。

　　丧家之犬也会孤独，尤其是曾经有过可靠的归宿。

　　接着，他回头看了看韩小婷，恍然想到原来今日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虽然不是兄弟，却是一个妩媚娇娆的女子。

　　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倒也不错。不，是非常不错！

　　“跟我走”！

　　显然，虽然跟着燕常的是韩小婷，但燕常佑改不了命令的语气。

　　他说完了话，便一把扯开房门，迈着大步走将出来，继而又旁若无人步下楼梯，正巧在华山派的桌旁挺身站住。之后，他坦坦荡荡环顾一周，却从怀中猛的掏出一本《郁离子》，然后狠狠拍在华山派的桌上，收手时顺手提起桌上的酒坛子，自顾自“咕嘟嘟”喝个痛快。

　　客栈中众人见他出来，无不是不呆若木鸡，谁也猜不出这人想要干嘛。但大部分人对此变数很是期待，因为所有人都等的不耐烦了。

　　在此之前，众人大都认定了他二人会缩在房间不敢出来。可他们若要想跳窗逃走，那也是痴心妄想。因为各个门派在进来之前，都已经在客栈外面留下了“眼睛”。

　　就好比华山派，此次来了七个人，可只有三个人进了客栈，还有四个人当然是守在客栈外面了。还有萧长风，这长安之内本来就是他的地盘，谁知他使了多少好手围着客栈四周。而丐帮更是来了十几号人，却只有领头的万玉山和齐元亮进了客栈。各个门派都是大抵如此，难以细说。

　　江湖人只当他们无处可逃，自然只能乖乖待在房中。等客栈里的其他人论出结果了，自会有人去房中提拿二人。届时，想必二人一定是惶惶不安、战战兢兢。

　　而这所谓的“论”，自然十有八九是离不开手上的功夫，只是众人也不知道，到底会是由萧长风来主持一场一对一的擂台，还是某个胆子大的跳出来挑起一场乱斗。其实客栈里的江湖人，当然更希望乱斗，因为萧长风多年盛名之下，岂能有虚？

　　此时，华山派的三人围坐在桌子三面，最后一面站着燕常佑提壶喝酒。华山大弟子钟离宣和二弟子奉文石二人，眼看着《郁离子》就近在眼前，一双星眼竟好似光芒吞吐，已然迫不及待蠢蠢欲动。

　　唯独小师妹路言却是高仰着脖子，慎慎的盯着面前这个庞然大物的燕常佑。由于路言年纪尚小，所以喜怒都写在脸上。她这时眼中的神色，分明又惧怕又好奇。她似乎隐约间觉得，燕常佑不像人，因为人会畏惧死亡；可他也不是鬼，因为鬼都是阴险可怜；当然他更不可能是神，因为神宽仁慈悲……

　　那他到底是什么呢？路言便不知道了。

　　（非神、非鬼、非人，界于神、鬼、人之间的怪物，即阿修罗。）

　　很快，钟离宣和奉文石就感觉到了四面八方刺来的目光。果然，客栈里其他所有的人，都正死死的盯着他们二人。二人警惕的对视一眼，立时打消了伸手去拿《郁离子》的冲动。显然，他们不太敢第一个出头。

　　燕常佑一口气喝了小半坛子白酒，心中暗道一声“痛快！”然后他将酒坛子放下，又回头看了一眼背后，却见韩小婷只是站在二楼回廊之上，不敢下来。

　　偌大的客栈门窗虚掩，十几张方桌凌乱的摆放在宽阔的大堂中，桌边坐满了携带兵刃的江湖客，恍然像是一个巨大的比武场。门窗的缝隙中偶尔吹进来一些雪沫，洋洋洒洒行色匆匆，仿似也像是满堂风尘仆仆的江湖客。一缕缕冷风在大堂中穿梭，带过一阵萧瑟的寒意，吹动着空气中不安和骚动。

　　燕常佑放下酒坛，重新拿回《郁离子》，继而迈开大步走向客栈正中，长笑一声之后问道：“谁想要书”？！

　　客栈中越发的安静了，大部分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燕常佑，但也有几个人警惕人，此时目光却是的将其他人扫视一通。

　　这时，窗外的风更大了，冷风“呜呜”从门窗的缝隙中吹进来，坐在门窗附近的人不经意的抬手拢了拢衣襟……

　　忽然“哗”的一声齐响，几乎是所有人都在同时按住了兵刃，就好像被那拢了拢衣襟的人吓了一跳。

　　燕常佑见了这一幕，自觉好笑，可没能笑出来，因为他刚刚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便是和史渊一同进来的少年，他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一张方桌旁，二十多年的年纪，长得清秀，右边的眉毛被一条淡淡的刀疤分成两截，和着冷漠无畏的眼神，自凸显出一种杀伐气概。

　　燕常佑当然认得他，甚至不用多看一眼便已非常确定。因为在洪武四年，还是一个阵前小卒的燕常佑，跟着将军傅友德征讨四川，当时他亲眼见证了少年的眉眼是如何受伤，更是亲眼见证了年仅十几岁的少年是何等的杀伐气概。

　　而就在去年，这个少年还和沐英一同统军征讨西藩，而所谓西藩正是庄浪县往西一带。他不是别人，正是永昌侯蓝大将军，蓝玉！

　　这时，燕常佑顿觉恍然大悟……

　　谁能轻而易举的找到在城外办差的乔近益和张峰？当然是斥候！庄浪县是军事重镇，自然免不了每日出去探寻消息的斥候。还有，谁能轻易威胁恐吓六扇门的捕快？他曾认定了是胡惟庸，但这一刻他才想起，自己却忘了这位刚刚立了大功的少年将军。

　　在蓝玉班师回朝以前，庄浪便是他的地盘。燕常右一直以为把自己关进大牢的是知县，可现在想想，当初动手抓自己的人，却明明军队的将校士卒。

　　燕常佑看着蓝玉，情不自禁的握了握拳头。尽管他没有证据，但他却几乎已经认定了。

　　蓝玉也看着燕常佑，神色淡然，就像在看见了一只无关紧要的物件。

　　“他一个人来的吗？他为何而来？他想做什么？”

　　燕常佑来不及去思考这些问题的答案。因为他知道自己眼下还有更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