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噬人****（9）

　　王亮的脸停在紫彤前方，鼻尖几乎贴到她的鼻尖。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大眼眶。一种黑漆漆的汁水正从眼眶里哗哗流出，在火柴光下泛着点点油亮亮的光。

　　出离的恐惧冻结了紫彤全身的血液，心脏跳得像随时会在胸腔中爆裂开。想抬脚把他踢开，双腿却重得像灌了铅，丝毫不能动弹。

　　“哦……”很突兀的，他张嘴大叫。

　　嘴巴和眼眶一样，是个黑漆漆的大圆洞，一阵刺骨的寒冷气息从他嘴里喷出，全扑在了紫彤脸上。

　　紫彤的身体猛地打了个冷颤，猛地朝后蹭了一步，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他的叫声停了，口里喷出的冷气也突然消失了。

　　紫彤心惊胆战地睁开眼，看见五个手指从王亮的胸口处穿出，指尖长着刀尖般锋利的长指甲，指甲尖顶端还包裹着一层亮紫色的火焰。

　　借着紫色的火光，紫彤抬头看见王亮身后的人影，鼻子一酸就想哭：“明月……”

　　五指一勾，明月抓住王亮的胸口向后一拉，将他的身体拖到房屋中间缓缓举起。爪尖的紫色火焰兀地变大，包裹了王亮全身。就见王亮的身体在火焰中四肢乱舞，犹如被点燃的塑料娃娃，扭曲着迅速紧缩。

　　就在这时，床底下传出一声哭喊：“王亮。”

　　扭头一看，柳青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挥舞着双手朝明月冲去。

　　紫彤忙起身将她拦腰抱住：“不要去。”

　　“王亮……别杀王亮……”她泪流满面，拼命抓扯着紫彤的手。

　　紫彤咬紧牙关不放手。”

　　“快放开我！”柳青大神哭喊。

　　但王亮的身体终于在明月紫色火焰的煅烧下缩成了一个小黑点，最后完全消失，连灰烬都没留下。

　　见状，柳青软绵绵地往紫彤身上一倚，晕了过去。

　　因为怀孕，紫彤不敢用力扶她，忙唤不远处的人：“明月，来帮忙。”

　　一只手伸过来替她托住了柳青，几道发丝从她鼻尖一划而过，掠起阵让人安心的微凉气味。

　　把昏迷不醒的柳青放在床上安置好之后，明月又徒手修理门框。

　　紫彤坐在桌子边，守着盏油灯，笑眯眯地看他忙来忙去。

　　没多久门框修好，他走过来坐到紫彤身边，扭头仔细打量着她，用一种无法看出情绪的眼神。

　　而紫彤，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自己怀孕的喜讯。

　　两人就那么傻傻地，四目相对。

　　沉默半天，他突然一把将紫彤拥进怀抱，喃喃道：“回家，看到你不在，我很担心。”

　　闻言，紫彤觉得很内疚。房子烧毁后她就那么离开了，连个信息也没给他留，他肯定担心坏了。享受着被他微凉气味包围的踏实感觉，抬头看着他，伸手摸着他的脸颊：“对不起。”

　　他低头注视着紫彤，湛蓝的眸子里闪烁着温柔的光：“对不起，让你回家，我做不到。”

　　他是说，他没找到让紫彤回家的方法？

　　紫彤微微一笑：“没关系，因为我再也不用回家了。”拉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幸福满足的感觉顿时溢满心头，“我怀孕了，是你的。我和你一起留在这养孩子玩好不好？”

　　缩回手，他眸光微敛：“此事，我早知道。这个孩子，不能留。”

　　紫彤心里头咯噔一下，猛地直起身，怔怔地看着他的脸：“你说什么？”

　　“孩子，不能留。等孩子长到百天大，老天庇佑消失，我帮你堕掉他。”

　　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在紫彤胸中熊熊燃起，火辣辣的怒气顺着五脏六腑乱窜。沧海要杀她的孩子不奇怪，作为孩子的父亲，明月居然也想杀她的孩子，她恨不得咬他一口。

　　她嘴唇不由自主哆嗦发抖：“为什么？”

　　他的脸被油灯映得一半明，一半暗：“蟒蛇之子，乃命定大妖。大妖降世，必经大劫。孩子，会害死你。”

　　紫彤想反驳，一时间却被愤怒堵住了喉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继续道：“你生爱婉时，我犯过错，没护住你。这次，我不会再错。”

　　好，很好。果然如她以前猜想的，自己某个前世是明月的老婆，爱婉真是她女儿，怪不得她和那丫头那么亲。但此时她已出离愤怒，根本不因这个发现吃惊，反而咬牙笑了起来：“不会再错的意思是，你要杀掉我的孩子，以防我生孩子时再死掉。”

　　“是。”他冷静地回答。

　　紫彤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举起手，“啪”的一下，狠狠地扇到他脸上，手被震得生疼。

　　顾不上揉手，她冷冷一笑：“怀着这孩子我有危险，说不定我会死，而你会因此后悔，对不对？”

　　他呆呆地坐着，没回答，眼睛也没看紫彤。

　　她愤愤地说了下去：“但不要这个孩子，我会后悔。明月，你是妖怪，你的一生很长，后悔也好不后悔也好都有时间弥补。我是人，我的一生很短，所以我尽量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明月，你后悔好过我后悔。”

　　她抬手指向门外：“我不会因为宝宝的事再烦你，宝宝是我紫彤的孩子，与你明月无关。现在你给我滚出去！”

　　他沉默半晌，站起身，淡淡抬眼看了看紫彤：“我在门口，有事叫我。”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

　　依紫彤的性格，以前肯定拿什么东西朝他的背影砸过去，但现在怀着孕，她怕伤了宝宝不敢乱动，只得拼命忍着。忍着忍着，竟然忍不住哭出声。

　　她这辈子只有沧海和明月两个男人，但现在，她的两个男人都想杀了她的宝宝。

　　混蛋，两个大混蛋！

　　哭了没多久，肚子咕咕一响。吃过晚餐后就没再吃东西，她饿了。

　　心理需求瞬间被生理需求打败，不得已止住哭。紫彤举着灯在柳青的橱柜里翻了翻，想找点吃的，翻了半天只找到两个用油纸包着的松饼。只得倒了杯水，就着两块小松饼慢慢地啃。磨了好半天牙，两个松饼被她磨磨蹭蹭地吃完，肚皮里还空着一大截。没办法，又去翻其他柜子。

　　这时明月推门进了屋子，手里拎着个黑漆食盒。将食盒打开，里面装着一碗开洋葱油面，一盘三黄油鸡：“晚上买不到，好吃的，将就吃点。”

　　虽然对他不满，但紫彤如今一饿起来就抵御不了食物的诱惑，所以也不客气，坐到桌边端起面就吃。

　　正在吃，听他又说：“我夜观天象，虚宿暗淡，不日此地战乱又起。收拾一下，明天一早，离开上海。”

　　“她呢，你想怎么办？”他问的是柳青。

　　柳青是沧海穿越到民国的渠道，离她远一点当然最好。但沧海为她杀了柳青的父亲柳明，还杀了王亮。而因为柳明的死，柳家如今内斗不休，柳青已是孤苦无依的状态。如果自己对她不管不顾，那不是人该干的事。

　　她抬头问明月：“有没有办法阻止沧海上她的身？”

　　“有，”明月面无表情，“杀了她。”

　　话音落地，一道冷飕飕的视线射过来，让紫彤打了个哆嗦。

　　她扭头看见柳青翻了个身，没说话，不过紫彤感觉她已经醒了。考虑到明月前不久才除了王亮化的恶鬼，紫彤对明月道：“你先出去。”

　　明月点点头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柳青坐起身，幽幽地叫住他：“蓝眼睛。我的丈夫，是不是被你杀死了？”

　　明月扭头看着她：“王亮早已死，死人不能复活。我杀的是魍魉，被你执念吸引，缠着你，吸取生气鬼怪。这只去了，还有下只来。被魍魉缠死，是你最好的结局。”说到这，他停了一下，眼神带上了些许怜悯的颜色，“沧海智周万物，心思缜密，又少有怜悯之心，十方大妖见他，也得俯首退避八舍。你不该与他交易？”

　　柳青有意无意地瞥了紫彤一眼，捏紧被子，嘴唇发抖：“他会有报应的……”

　　“不，他不会。”明月说得平静无波，“此事是你五年前，心生恶念，夺人姻缘的因果。沧海不过，顺水推舟。”

　　这下紫彤糊涂了，问：“明月，你在说什么？”

　　“自己问她。”说完，明月出门了。

　　“姐？”紫彤不解地看向柳青。

　　她咬着嘴唇，半晌，脸上露出了陌生的冷笑：“不错，王亮是我抢来的。”

　　五年前，柳青去孤儿院做义工，对同做义工的王亮一见钟情，当时王亮已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但柳家的孩子，即使最不得宠如柳青，也是柳家的孩子。而王亮家没权没势，面对柳家的暗示，根本不敢犹豫，主动跑上门发了喜帖。

　　讲完故事，柳青就用讥讽的眼神看着紫彤，仿佛在等待紫彤对她的指责。

　　可柳青对柳玥有养育之恩，柳玥现在又变成了她不可分割的部分，就算紫彤不认同柳青的行为，也没法开口指责她。

　　思量一番，紫彤对她说：“明月不是普通人，他会找到救你的办法。在此之前，我们先送你回雁荡山别墅，马上要打仗，你留在上海太危险了。”

　　她一怔，目光微闪。半天低下头，再抬起来时脸色已恢复如常，问：“你的孩子是谁的？”

　　很惊讶她会问这个问题，紫彤愣了下才答：“明月的。”

　　“我不追究你未婚先孕的事，但我要你尽快同明月结婚，让我跟父亲母亲有个交待。”

　　这句话太突然，脑袋里的弦半天没接好，瞪着眼睛看了她好久，紫彤终于惊讶出声：“啊？结婚？和谁，明月？”

　　她点点头：“是的，我做主，让你们俩结婚。你们必须结婚。”

　　紫彤咽了口口水：“为什么？”

　　她反问紫彤：“孩子都快生了还不结婚？我这个做姐姐的，这点主还做不了？”

　　“姐姐，我不能和明月结婚。”

　　她扬扬下巴：“我意已决，你必须结。如果你害怕沧海，别担心，我会一直用尸油镇住他不让他回来。”说完，她躺到床上，背对着紫彤，“他会有报应的，魔鬼。”

　　第二天天没亮明月就带着她们出发。

　　然后紫彤看到了明月存在路边客栈的座驾，一辆马车。一匹灰白色老马身上套着陈旧的马鞍，两个橡胶轮子，用木板拼起来的车板，用两根竹竿支起一块青花布就是车棚。

　　刚刚坐定，明月拿来个棉花靠枕，帮紫彤垫在腰后。

　　这时，柳青冷冷道：“虽然你不是人，但你是个顶天立地男子汉。”

　　面对突如其来的赞美，明月谦虚一笑：“过奖。”

　　从昨晚上开始，柳青完全撕掉了好性的伪装，比平时受气小媳妇的样子多了许多生气，连语调也变得尖刻起来：“你叫明月？”

　　“是。”

　　“柳玥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明月扭头看着紫彤，老老实实地点头：“是。”

　　“一个女人为你家传宗接代，是男人就应给她一个名分。”

　　明月没再回答，转到车前拿起了马鞭。

　　柳青步步紧逼：“怎么，敢做不敢认？”

　　紫彤忙打断她的话：“姐，我的孩子与他无关。”

　　“你……”柳青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满地看着我。

　　一路再无话。

　　坐着马车赶了几小时路，天黑透的时候，他们进了岭南镇境内。

　　战火烧毁了镇上将近一半的房屋，街头到处躺着难民。几乎所有的客栈都满员了，明月找了半天，最后在镇南头找到间悦来客栈。客栈被火烧了一半，精明的老板用新鲜的青竹做墙壁和地板，硬是在房子还残存的部分隔出了两上两下四间屋子。由于客栈歪歪斜斜没客人敢住，老板忍痛挂出了一晚一块大洋的告示。

　　明月围着客栈转了一圈，点头说了声“能住。”，就扛着行李走了进去。

　　大半夜还有生意，店老板很高兴，殷勤地帮他们搬东西倒茶水。一听明月问有没有厨房，又赶紧带着明月下楼做吃的。

　　待他们一走，柳青立刻把门关上，回头看着紫彤，目光有点冷：“你想保护你的孩子？”

　　“对。”

　　“你有什么力量保护你的孩子？到处都在打仗，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怀着孩子，你能怎么办？”

　　紫彤坐到桌边：“所以呢？”

　　“我看得出来，明月是个有担待的男子，他不会逃避他的责任。为了你今后的生活，你一定要同他结婚，栓住他为你拼命。”

　　紫彤轻声一笑：“姐姐，你同几个男人谈过恋爱？”

　　闻言，她没好气：“你说的什么话，你在嘲笑我？你太自大了，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明月喜欢你，他就会一直喜欢你，所以你无所顾忌？”

　　“我明白你的意思，同明月结婚确实不错。”昨晚睡觉时紫彤就想通了，生活不是小说，我有自知自明。在这个乱世，她要独自生下孩子，抚养孩子，还要想办法让沧海永远找不到她，靠她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的。

　　明月对她怎样她自己最清楚。

　　他是只老实妖怪，他对紫彤好，是因为不管结没结婚，在他心里紫彤都是他的妻子。现在这种情况，恐怕紫彤会和他在民国呆一辈子。如果这几十年，她心安理得享受他的照顾却又和他保持着最后的距离，明显是在欺负他。

　　紫彤觉得嫁给他是最好的选择，对他好，对自己好，对宝宝更好。

　　但是，紫彤有她自己的底线：“姐姐，我没嘲笑你，也不自大。对男人我比你了解多。作为女人，无论你多喜欢某个男人，都不能丢了自己体面。若是女人失了体面，再爱你的男人都会看轻你。说白了，妖也好神也好魔也好，只要是男人，都有一个共同属性——贱。姐姐，你自己清楚，你为王亮付出了多少，他又是怎么对你的？”

　　脸色一滞，她咬了咬嘴唇。

　　紫彤继续道：“我也许会和明月结婚，不过这要求不能由你或我提出，得他来求我。他不求，我便不嫁。否则我紫彤就算流落街头要饭，也不做逼男人娶我，或是求男人别离开我的蠢事。”

　　话音刚落，简陋的竹门猛地被人推开。明月站在门口，身上带着围裙，双手沾满了面粉。

　　“若我求你呢？”他走到紫彤面前，单膝跪下，“我求你，嫁给我。”

　　紫彤还没反应过来：“你怎么？”

　　“方圆百里的声音，我都能听见。”

　　“啊……”忘了他是妖怪了，女人之间的悄悄话被男人听到，觉得有些尴尬。

　　不给紫彤岔开话题的机会，他用沾满面粉的手握住她的手：“嫁给我。”

　　这个婚求得也太突然了，紫彤觉得……

　　很意外……

　　“为什么？”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他老实答：“以前求过婚，你不答应。你的心思，我不懂，没继续。所以现在，我再次求你，嫁给我。”

　　以前不答应他，是因为沧海，而现在……

　　她很矛盾……

　　轻声道：“我答应过沧海再不背叛他，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但现在宝宝成了我最重要的人。为了我的孩子，我可以背叛所有人。我说和你结婚也不错，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孩子。我要生下他，我希望你能照顾他，你可明白。”

　　他微微抬头，深邃的脸庞被灯光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莹黄。紫眸闪着宝石般璀璨的点点柔光，梦幻而安静：“我想了一天，失去孩子，你会后悔，后悔很痛苦。所以，我要保护你，保护孩子。若我保护不了你，我痛苦，好过你痛苦。”

　　“你不会再提堕掉孩子的事？”紫彤问。

　　他斩钉截铁地答：“我发誓，再也不提。”

　　明月说话，一诺千金。

　　紫彤心一横，点点头：“好，我嫁给你。”

　　闻言，嘴角牵起两弯笑意，他站起身对柳青说：“柳小姐。”

　　柳青发着呆，看着他们没作声。

　　于是明月又喊了一次：“柳小姐。”

　　“啊？”柳青猛地回过神。

　　明月微微颌首：“你是柳玥的姐姐，请你为我和紫彤，证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