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青丝铃

　　“叮铃铃……”

　　“叮铃铃……”

　　青山碧草，红蕊叶绿，不知究竟在何处的山野径中，一男一女正踱步缓缓走着，他们身上佩戴的铃铛发出清脆绕耳的声响，听起来十分悦耳。

　　那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紫衣少女，此时她正瞪大漂亮的双眼，时不时碰碰耳旁的绿叶，或者捉弄着草丛中悠然休憩的蝴蝶，有时候她还会脚微踢，将停留在青草上的露珠纷纷踢落，而每一次踢落水珠引起的景色变化都让她兴奋不已。

　　紫衣少女正是魔女胤洁，不过此时她依旧是个少女模样，面带红润，面如玉雕，丝毫看不出半冥宗的风采。

　　少女走得欢快，后面那跟随的男子走得也十分欢快，少女走他便走，少女停他便停，少女连走了几次，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她眯着眼睛，透过树缝看了看刺目的阳光，伸了个懒腰，窈窕的背影倒映在过膝的草从中，微风徐来，青草随她的身影而飘摇。

　　“一摇摇，二摇摇，青丝弄碧草，三摇摇，四摇摇，长河弄断桥，五摇摇，六摇摇，农夫磨谷槽……”少女背着男子，唱起儿童的歌谣，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不过她透过那几乎无云的蓝天，似乎看到了什么奇异的事情，声音渐渐变了起来。

　　到最后，她终于没有发出任何一声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身姿卓越窈窕，却又显落寞。

　　她缓缓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眼神呆滞的男子，一股黑色元气自她气种处飞出，化为一把三寸短刃，轻飘飘地飞到那男子脖颈之前。

　　这男子一身青衣，身材消瘦却结实无比，手指修长而指尖宽大，即便是透过无神的眼睛，也能看出他体内蕴含有强大的力量，便是罗元无错了。

　　那一击七窍流血是真，罗元双目无神也是真，可苏雪沫误认为罗元已经死了，也是真。

　　罗元此时两眼无神，明显是被完全控制住了精神，如同待宰的羔羊，就这么直挺挺立在少女眼前。

　　少女走时，他便走，少女停时，他便停，少女双眼注目看向他时，他也双眼无神看向她。

　　胤洁将剑悬于他脖颈面前，微微闭着双眼，手指微微颤抖着。

　　一朝穿心两分别，凌云成剑待羔羊。

　　“不！”少女为自己突然生出的可怕想法惊得手一缩，黑剑又迅速缩了回来，到了自己三尺之处。

　　可她一旦想到罗元那十分决绝的一剑，心中就痛个不止，那久久的痛苦，甚至让她一度欲绝，想与罗元同归于尽！

　　若我古冥一族与人类一般，记忆随时间消逝而淡化该多好！

　　若我古冥一族与人类一般，情意总随新人而淡化该多好！

　　若我古冥一族与人类一般，心意总是只在一个形态中却变幻不止又该多好！

　　人类不能理解古冥一族，因为他们无法理解一个记忆一出生就永远不灭的种族，因为他们不能理解一个拥有三种形态的种族，因为他们不能理解比他们更加古老的种族。

　　他们的生命形态，三性从都是独自生长，并随着时间累积越来越厚重，各自不同的情感也越来越强烈，渐渐的成为了他们三种独立的形态，于不同境遇中显现出不同的个性来。

　　人类从来都要屠杀他们不能理解的东西！

　　魔女纯洁活波，魔女高贵圣洁，魔女狠辣而杀人如麻，那都是胤洁，并非她变幻莫测，这些都是她，他们来自古冥一族，精神本源根植在灵魂深处，便是如第一个看到她们身体的男子，她们也只有一个选择。

　　要么一剑斩杀，要么终生不渝！

　　世上万物，无论人的心态，亦或者物的形状，千变万化，一切处在不定之中，修道之人，便是为了对抗这时间河流，将心意锻炼得不受这时间的影响，这心意在时间长河的磨练中，人类发现以剑为媒最能持留，这就是剑意的由来，也是当日苏雪沫与罗元剑意比拼后罗元剑意成珠有成仙潜质的原因。

　　若有一日，剑意锻得永生不灭，修道之人便也得了永生。

　　可是古冥一族与人类不同，他们修炼剑意并非为了持留，他们的心意本来就一直在时间长河中自动累积，越来越重、越来越厚、越来越剧烈，只是分化为三个形态，不能融合罢了！

　　古冥一族的剑意非为持留，而为统摄！他们要以剑意为本，不停磨炼，统摄三个不同的形态，将他们停留在同一个身体中，否则，时限到了，他们三种形态所背负的情感都太过剧烈，终有一日分崩离析，身死道消！

　　胤洁看着依旧两眼呆滞无神的罗元，肉眼可见她的眼神渐渐变红，嘴唇逐渐变黑，头发四散飞扬，那停留在身边的黑色短剑再次一动，飞向了罗元头天门之处。

　　是了，这一剑下去，一切都了结了，她再也不用受这对一个负心人忠贞不渝的苦楚，何况此人之前还一心要杀了自己。

　　是了，这一剑下去，幼时的情意再也不能成为她的心结，她以驭为剑意，也终将从此青云直上，便是修行上远远高于其它生灵天赋的古冥一族，也没有几个能有她的修行天赋，她也不会如同现在遇到的瓶颈，为了一个人间男子耽搁了宗门大事。

　　有朝一日她会成剑意化仙，超脱这生死轮回，而罗元，或是这苦苦纠纷的人类，都会在时间长河中烟消云散，一切又算的了什么呢？

　　一切又算的了什么呢？

　　胤洁控制那黑色短刃，刺向那罗元头，越来越近，以一种越来越剧烈的心意暗示自己，这一剑必须下去，否则等待自己的，将是无穷无尽的祸患！

　　那短刃在罗元头，发出尖利的凶鸣，在刺与不刺的来回中剧烈抖动着，最后，似是受不了这太剧烈的心意，那黑色剑“嘭”地一声爆开，竟就这么消散于空中，不见了踪影！

　　胤洁长吐了一口气，便是与苏雪沫大战也未曾流出半汗水的胤洁，此时却反常的大汗淋漓，如雨水洗刷，将那薄而软的锦缎完全透湿，紧贴于她身体之上，显现出玲珑有致的身材来。

　　她的眼神时而清澈，时而带着无比的邪恶，时而在紫黑相间中显现出几分高贵与神秘来。

　　此剑不杀，便只能终生不渝！

　　她屈指微弹，一道与与自己剑意完全相反的白色光芒透入了罗元脑海之中，那罗元识海突然受到冲击，又是嘭然一声炸响，眼神渐从无神变得迷茫，而后，魔女胤洁的模样渐渐清晰地印在了他的脑海。

　　罗元醒了过来。

　　不过风雪不再，天地间的变化太大，他也暂时尚未完全恢复记忆，于外人而言他只是沉睡般的过了数十天，于罗元自己而言却如同经历了一次重生，魔女胤洁的那一击，让他沉睡了好久好久，再次完全苏醒，却还需要许多时间。

　　不过终究是有印象了，至少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过来将自己手中铃铛摘下的时候，罗元并没有什么排斥的感觉。

　　那突兀出现在罗元眼前的少女看着罗元嫣然一笑：“罗元，你尚有月余才能完全恢复记忆呢。”

　　罗元完全睁大双眼，他细细看着自己的双手，观察上面的每一丝纹路，他内视体内的每一处，那气种以一种美妙的姿态旋转着，有时候四满穴会突然传来一阵跳动，他就会看到一只而强大的巨龙正在里面欢悦翻腾。

　　灵眸道决、三束剑法、剑意都记了起来，那种一心修行的感觉依旧在，一切都是如此奇妙！

　　可是却少了什么东西？对了，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要到哪里去？我在何处？

　　他终于从第一步自我认知的状态脱离出来，开始观察这外面的世界，胤洁清澈的眸子映在他的眼神深处，一种藏于深处的记忆突然被唤醒，他不由自主主的笑了，连问题都忘记问了。

　　几束青丝飘于那白玉面庞之上，或许是还有少许汗珠未曾风干，有几根青丝贴于耳际，透过那耳际往下看去，便是那清秀玲珑的耳垂都是如此好看。

　　“好美！”罗元张嘴出的不是我来自哪里，也不是这是哪里？更不是我要去向何处，只是一句：“好美！”

　　好美！

　　胤洁身子一颤，她心中突然明白了，那一剑最后没有刺下去的原因。

　　她将罗元随手买下的铃铛收于手中，却又从兜里掏出另一个铃铛来，这个铃铛与那地摊货一般大，甚至颜色都无甚区别，只是系着铃铛的绳子并非红色，而是青绿之色。

　　“青丝铃，青丝铃，罗元，等你醒来的那一刻，若你依旧绝情斩断青丝，你的剑意便更进一步，而我，就要永远沉沦了！”

　　胤洁微闭双目，这是她的选择，她选择了！

　　罗元此时却如同一个初见世面的孩子一般，除了对于修行的记忆源自身体的本能不曾消失外，一切都是这么新鲜、好奇，他看到眼前的女孩儿一时失神，便忍不住在她眼前挥挥手，这才问出了第二句话：“你是谁？”

　　魔女胤洁嫣然一笑，这一刻多么像他们第一次对话啊，不过即便是失忆之前的罗元都未曾记住，更何况是失忆后的罗元了，她张嘴欲答，却没想到罗元又张嘴问出了第三话：

　　“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