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海星河

　　浓稠的污血顺着残破的盔甲滑落，映照着远处肆虐的战火、滚滚的浓烟，和破败的城镇。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耳边，布满暗红色血纹的诡异长剑插在尸体堆积而成的山上，天空中翻滚的是血色的浓云！

　　四周怨气弥漫，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氤氲在四周的迷雾里，犀犀索索，极速追近，逼得夜既明几乎快要窒息！突然间，他大叫一声从草甸上弹起，心脏砰砰直跳，手心和额头都是汗，胸腔剧烈地起伏。

　　一股邪火怨气直冲心门，烧得夜既明头皮发炸，逼得他想要喊上两嗓子。可恶！梦境又消散了。但是经过这么久，支离破碎的线索似乎可以拼凑出一些完整的画面。

　　前几次的梦，夜既明记得是在一片浅滩上，有个女人远远地站着，单薄而楚楚可怜。而夜既明不知道她是谁，却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心碎和那纠结痛苦的情感。

　　这几日来，梦的内容开始产生变化了，多是梦到一柄造型奇特，冒着红光布满奇怪红色纹路的长剑，或者是死人堆，被攻陷的城市。梦中那彻骨的怨气，在夜既明醒来时仍然能感受得到。

　　有时候醒来，他会发现双手成握拳状，攥得十分紧，松开时都会因攥握得太紧而作痛。

　　而梦里那个女人，在梦醒时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她的脸。脑海中那团迷雾让夜既明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夜既明发呆之际，简易帐篷的门帘被掀起，强烈的阳光伴随着烟尘泻了进来。一个逆光的身影站在他面前，夜既明眯起眼睛。是“虎狼骑”的一个士兵。

　　“醒了？孙大帅喊你。”

　　夜既明还处于刚醒来的放空状态，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哪里。只觉得异常口渴，焦躁烦闷。不知是梦里的怨气还未消失殆尽，还是没休息好，他说话口气有点冲。

　　“把水拿来。”夜既明手指着地上的羊皮水袋。声音嘶哑，透露着烦躁。

　　那“虎狼骑”的士兵以为是打扰了他休息，僵硬地哦了一声便赶快递过来水袋。灌下几大口后，夜既明站起身晃了晃脖子，颈椎骨咔咔作响，长舒一口气，脑袋清醒了很多。

　　自从那天被那孙大炮“邀请”之后，经过几日准备，夜既明便跟随老鬼和孙大炮的虎狼骑，浩浩荡荡地深入位于西域蛮荒之地东南方向的阿尔金山脉。想想距离今日，已经数日有余了。此行正是为了探秘那夜郎国居民无意间被找寻到的古遗迹————兮夜古城。

　　那阿尔金山在胡人的语言里是“不可接近的圣地”之意，自南向北，三列大山像是地表被利刃划过的三条疤。

　　这阿尔金山植被十分稀少，光秃秃的，人烟更是罕见至极。由于地势极为复杂，千沟万壑，怪石嶙峋，山里一道冬天就刮白毛儿风，就算是当地的最厉害的胡人猎手也不敢贸然进入。

　　而这个兮夜古城遗迹，却深藏阿尔金山东南角，一片地势低洼的小平原之中。

　　平原四周和祁连山山脉西边的几个无名山脉相互接壤环绕，一重山外围绕着另外一重山，如果从上帝视角来看，兮夜古城的地形就是犹如火山口形状的小盆地，被层层包裹住。

　　夜既明一行人先买通了夜郎国的官吏，找到了那个见过兮夜城的人，问清了那兮夜古城的发现过程：在前不久的某个夜晚，阿尔金山东南方某地，突然发出一道冲天极光，扶摇直上，穿云劈月，艳丽无比，映照着整片夜空亮如白昼。

　　极光长久不息，夜郎国牧民家里的牛羊马狗等牲畜也纷纷啼嘶鸣叫，场面一度十分怪异。连日来，极光不曾有半分削弱，就算是艳阳高照的白天也可观看到这奇异景象。

　　出现极光以来，牧民们的家畜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接连丢失，更有甚者，在夜晚之时，看见牛羊成群的奔向极光的方向，消失在山脉中。

　　牧民很害怕，但是牛羊丢了就等于是丢了命，于是就硬着头皮去找，结果除了那个胡人少年，谁也没回来。

　　那胡人少年操着奇怪的口音说着汉话，拧着浓密的一字眉劝着夜既明：“哎——阿达西嘛——那个地方去不得的嘛——胡大（伊斯兰教里宇宙的主宰）不让去的嘛——”

　　而“兮夜”这个名字，也是他起的，夜既明大致猜想是有关于“死亡”或者“神圣”之类的意思。

　　后话就不多说，无巧不成书，夜既明一行人现在已经找到了这个兮夜城，并在城外设立了一个简易的营地。

　　“喂！”

　　见夜既明发呆，那个“虎狼骑”的士兵粗暴地喊了他一声。

　　回过神来，夜既明看了他一眼。这个人灰头土脸，胡子拉碴，原本崭新的猪血红腰带也脏兮兮的，看来偷东西也不是个容易活儿。夜既明估计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稍等。”

　　夜既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随便用水袋里的水胡乱抹了把脸，就跟着他出去了。

　　这个兮夜古城十分奇特。造型古朴，虽历经时光的洗礼有些破败，但可以看出街市曾经的繁荣。整个古城造型对称，城内建筑棱角分明，十分的有苍劲。

　　城内每隔一段距离，便设有如外围那般的八角城墙，八面城墙高达无比，每面各有一面巨大城门。

　　如果从高处观看，整个城市成正八角形的图案，而最中部，是个奇怪的巨大建筑。古城围墙的外围，各个角的一百米处各自设有一个奇怪的石台，上刻古怪铭文，不知有何作用。

　　难道这古城这般设立，是为了守护中间那个巨大的建筑？

　　夜既明穿过匆忙往马车上运古物的虎狼骑士兵，心里唾弃地呸了一声，快步走向城中心。

　　孙大炮和老鬼早就到了，站在忙碌的人群中。孙大炮指着那些呼哧呼哧喘气、或背着或抱着各种挖出来的金银器物的虎狼骑士兵，飞着吐沫星子死命吆喝着。

　　老鬼冷着脸，抱拳而立，淡漠地看着那一群鲁莽汉子上蹿下跳地强取豪夺。

　　灵婉儿头上插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紫色苜蓿花，竟然傻不兮兮地帮着那些士兵嘿咻嘿咻地搬东西！

　　夜既明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们什么时候能走？”老鬼冷着眸子，憋着嘴，两条粗长的法令纹让他的下巴像是会说话的木偶。

　　“鬼道人请稍安勿躁，还不到走得时候，我们有些东西想让你看看。”孙大炮阴仄仄地笑着。

　　随后他转身一招手，一个留着小胡子，穿着斜对襟白褂、扎着发髻的男子飘着走了过来。

　　那男子对着众人一拱手，一鞠躬，彬彬有礼，却瓮声瓮气地开口：“鄙人虎狼骑军师林不言，师从茅山，久仰鬼道人大名，今日得以一见，果真是气度非凡呐！”

　　老鬼冷哼一声：“什么狗屁军师，还茅山，就是个发死人财的土狗儿！你们茅山教你的本事就是让你用来干这些的吗！”

　　那林不言被喷的脸色铁青，却也不敢还嘴。他自己最清楚，他也是靠着看偷学了几天茅山的道术，会些撒豆成兵的障眼法，假把式，才糊弄上了这么一个职位。真是蛇鼠一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林不言灿灿地笑着：“不言不才，比不上鬼道人您呐！”

　　“有话快说有屁就放！”老鬼不耐烦地说道。

　　孙大炮朝着林不言使了一个眼色，林不言点点头，叫人抬上来一个长满铜锈的青色大鼎。

　　“不言读过几天书，据我推断，这个是双头龙纹的青铜鼎。是春秋时代的东西。”

　　林不言一边说一边歪着脑袋啧啧发声，仿佛在思考。

　　“请看这个鼎上的图腾。”众人的目光集中在那个古朴的大鼎上。

　　“这些图腾中反复出一个腾云驾雾，带着面具，穿着黑色长袍的人，身后是一株大树，正在接受古城里居民的膜拜。画得栩栩如生，玄而又玄。这古城又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中，只怕……”

　　“什么意思？”

　　夜既明看不下去他卖关子，皱着眉头插嘴。

　　林不言嘿嘿一笑：“只怕这座城不简单，说不定是埋藏着那传说仙家的仙器！”

　　那贪婪的嘴脸，让夜既明好生厌恶。

　　“有又怎样？我师从昆仑，神仙玩意儿见多了。”

　　老鬼咳嗽一声，淡淡地说道。

　　“鬼道人有所不知，自古仙家深居不为人知的洞天福地，不问世事，逍遥自在。

　　虽每数十年就有仙家下凡收徒，但仙家各派已经大不如前。非位高权重、名门望族子弟不可入其法眼。每一位仙家都是独一无二的，哪怕是刚刚入门的修仙者，都拥有凡人无可匹敌的力量。”

　　孙大炮淡淡地说着，眼神闪烁着贪婪的幽光。

　　“请仙家参与我们人界的纷争，是不可能的。他们只对妖魔出手。但若是我们有了一件仙器，呵呵……..主公说不定就能轻而易举地统一天下……请鬼道人再多留一时三刻，送佛，是要送到西的嘛！”

　　孙大炮阴阴地笑着，故作风雅，露出昏黄的牙齿，夜既明恶心地皱着眉头。

　　这群虎豹豺狼，最终的目标竟是这个！

　　老鬼冷冷地盯着他们，一言不发。

　　闲话不多说，一天之内，这兮夜古城已经被搬得七七八八了。西域蛮荒的白天十分漫长，此时太阳才刚刚开始落下。

　　金黄的阳光洒满整个小盆地，映照着破旧亘古的兮夜古城，显得颇为苍凉又雄浑，让人不住咏叹。

　　此时，虎狼骑驻扎在城外的营地也热闹了起来。

　　忙着偷盗古城的将士们累了一天，将那些金银器物用大匣子装好之后，竟是悠闲地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侃大山，赏美景，仿佛是在自己的家，而自己是做了什么好事，一脸轻松，好不惬意。

　　天色未暗，篝火已起。伴随着一声开饭的吆喝，浓香的羊肉汤随凤四溢，勾引着人的味蕾。

　　这虎狼骑不愧是正规的盗墓部队，伙食保障倒是令夜既明大吃一惊。数十个糙汉子捧着瓷碗呼噜噜地吃得满嘴是油，这个掏牙，那个打嗝儿，数十张嘴同时张开又同时咀嚼，吃罢了又三三两两地闲逛，或原地休息。

　　兮夜古城外的草地上满地的羊骨头，烂蔬果，碎石头，破木板。人粪、人尿遍地都是，一片狼藉。他们一天的烦劳都在此时消散，但是却搞得这美丽的古城满目疮痍。

　　夜既明和玩儿累的灵婉儿坐在篝火旁，捧着碗，看着远处嘈杂的虎狼骑士兵，发着呆，嘬着热热的羊肉汤。

　　他注意到老鬼和孙大炮不在，便问一旁的林不言，林不言一改斯文形象，正大口地啃着羊骨头，满嘴是油，含糊地回答着：“一会就来了。”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几声吆喝，嘈杂的虎狼骑士兵都站了起来，抻着脖子，向后望去。

　　夜既明疑惑的转过头，看到林不言也同样梗着脖子在张望什么，便问他是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一个虎狼骑的大个子士兵迅速跑来，兴奋地手舞足蹈：“快快快！快走！发现好东西了！”

　　众人听到消息，相互张望着，立即匆忙站起来往兮夜古城中心赶过去。

　　城中心的玄铁大门洞开着，城门前方挤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林不言个子没夜既明高，他梗着脖子，冲到最前面，不一会便挥着手，冲着夜既明爆粗口大喊着：“我操，快来看，快来看！”夜既明侧身让过几个人，走到人群前头，看到了一副如梦似幻的场景。

　　此时天色已晚，大部分的夕阳已经落下山头。一抹橙红色的光从山间的缝隙中漏出来，正好打在古城的中心，伴随着苍凉的微风，虽然略有萧索，但显得十分美轮美奂。

　　古城中心是一个奇怪的八角建筑，类似于八角攒尖，但是却没有顶。建筑巨大无比，分两层，正对着的四边有石梯连接一二层。

　　建筑中部镂空，一颗古老且神秘的巨树纵贯其中，建筑一层，树根处绑着红白二色编制而成巨绳，绳上等距悬挂金色流苏，承重的八根柱子上刻着奇怪的暗金色铭文。

　　中部巨树扎根处，竟然有一汪清清池水，晶莹透彻，将巨树温养其中。

　　建筑的二层几乎被繁茂的枝叶占领，不知二层是否是因为巨树太过巨大繁茂，竟然在枝叶之间设有连接的栈道，试想走入其间，定仿佛置身于森林一般，使人产生清新爽快之感。

　　谁都不知道这巨树是什么植物，它的枝头之间居然开满了颜色亮丽的巨大白花。

　　风起之时，花瓣徐徐飘落，随风起舞，或飘落一层池水之中，或萦绕在刻有铭文的石柱之间，花瓣香气也扑鼻而来。

　　夜既明心中一惊，猛然想起，这不就是那图腾上所描绘的巨树吗？

　　灵婉儿兴奋地摇晃着夜既明的双手，美丽的眸子亮晶晶：“哥哥….哥哥…..花花儿！”

　　又一阵微风吹过，一股香甜的气味钻进夜既明的口鼻，他精神为之一振，竟然产生想上前摘一朵这白色鲜花的冲动。

　　那池清澈池水，也似乎盈盈动人，让他不免想上前喝个痛快。夜既明回想来的路上，一路看见很多摔死在山间的动物尸体，有些都还尚未腐烂，可能就是走失的夜郎国牧民家的牛羊牲畜了。

　　牲畜嗅觉一向优于人类，难道，它们是寻着这香味而来，想找寻这地方，一解这腹中之渴？

　　就在夜既明思想抛锚之际，一个虎狼骑士兵迈着长腿从那石头台阶上噌蹭蹭地跑下来：“你们两个快上这个建筑二层，我们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林不言看了夜既明一眼，快速朝着这个类似于神坛一般的建筑快步走去。

　　接近这个建筑，夜既明才发觉这棵巨树简直大得不正常，越接近，香味也更加浓郁。花瓣洒落了一地，池水深不见底。

　　不知为何，他心里居然有一些莫名的哀伤。他想起了梦里的那个女孩子，她也是白衣服，和这奇花颜色一般无二…..

　　走上二层，夜既明发现这上面很热闹。孙大炮带着一群走头贼脑的士兵东探探西摸摸，弓着身子穿梭在这森林一般的树丛中。准确的说，是“花丛”中。

　　夜既明发现，这里花儿相比从下方来看更加的繁茂，一簇紧挨着一簇，争相怒放，十分美丽。这些奇花花瓣大、多且密，呈水滴状。

　　走近观看，花心处是妖异的红色，竟然隐隐有些发亮。可惜天色已经转暗，可以想象平时这里简直有如仙境一般。夜既明脑补出小蜜蜂采蜜的场景。

　　这究竟是什么花呢？夜既明心想。看起十分熟悉，闻起来甜丝丝，很温柔，让人想起初恋时恋人眼底透露着的柔情，亦或者是醒来时，爱人散落在枕边的长发，又或者是一片深蓝寂静的深海……..

　　夜既明想起了小时候听老鬼讲起的传说。传说那奈何桥上，孟婆的汤，是由一种叫做“彼岸花”的花径制作而成的。

　　大片大片的纯白色彼岸花长在阴间忘川河的两岸，苍老的孟婆独自采下这彼岸花，放进篮子里，带回去熬制成汤。

　　往生的灵魂喝下一碗由这彼岸花熬制成的孟婆汤，便能忘却前世一切喜怒哀乐，安心前往来世……莫非，这是长在树上的彼岸花？

　　夜既明不禁捡起掉落在老鬼身边的一片花瓣仔细端详。

　　花瓣上有细长且对称的几何纹路。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有些看不清了，但是在电光石火之间，一丝淡淡的光芒顺着花瓣上的几何纹路游走，夜既明心中正称奇，覆盖整片花瓣的纹路居然缓缓亮了起来，发出了温柔的白色光芒，照亮了他的手掌，有如光绘图案一般美丽！

　　蓦然间，夜既明发现周围亮了起来，温柔的白色光芒包围了众人，大家都被这景象惊得忘记了手头的工作，全部张着嘴呆呆立在原地。

　　四下被照得清清楚楚，像身在浩瀚星空中繁星般耀眼，周围散发着温柔可人的光芒。那穿梭在树丛中的石制栈道，由于铺满了花瓣，整个都亮了起来，仿佛是散落在夜空中的银河一般美丽！

　　穿梭其中，正好似翱翔在宇宙银河中，繁星伴月，浩瀚无比。最美的星空也不过如此了吧，夜既明想。

　　夜既明看见了站在花儿前的灵婉儿，正微微闭着美丽的眸子，抬头想要闻闻那些花儿。

　　花瓣儿徐徐从她面前滑落，不知为何，他心里泛起阵阵莫名的哀伤。仿佛她的动作，他曾经见过。

　　此时的场景十分梦幻，可是不等夜既明在多欣赏一会，便听得一个声音兴奋地大叫：“快看快看，那是什么！”

　　夜既明转过头，看见一个虎狼骑士兵用手指着这梦幻树丛深处一处光芒尤为繁盛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