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天启（三）

　　查尔斯不是第一次遗憾于他因颈椎受伤而无法行走的双腿。

　　但他很少表现出来，毕竟艾瑞克在很早以前就执着地把错误归咎于自己，无论查尔斯说过多少次那只是个意外不能责怪任何人。一般而言查尔斯很乐意偶尔说起从前，说起他和艾瑞克还针锋相对的时候，调笑艾瑞克蛊惑瑞雯离家出走投向他的阵营，借此欣赏男人一贯冷肃的面色露出其他表情——而有关他双腿的事不在此列。这是他们决裂的开端，是艾瑞克给自己背负上约束自己的锁链。

　　在刚失去双腿的时候，查尔斯也短暂地怨恨过，毕竟这可能意味着他终此一生都不能再行走。而几乎是立刻，他就将那件事归咎于意外而不是艾瑞克。又经历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们已经不再年轻，从针锋相对到彼此妥协，他们从少年青年步入中年，从差点致对方于死地（这一般是艾瑞克单方面的，查尔斯可没这么干过）到一起过圣诞节给妮娜选礼物。查尔斯早已经不在意这个。只是十分偶尔地，在某些特殊境遇下，他才会为自己不良于行感到一点遗憾。

　　比如现在。

　　他试着挣扎了一下，紧扣在手腕上的禁锢纹丝不动。查尔斯无可奈何地承认，即使他真的能够挣脱束缚，他也没有办法行动。但他至少让薇拉离开了。埃尔薇拉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要脱离了天启的掌控，她一定能够和来救他的艾瑞克或者X战警汇合。

　　他独自面对天启。查尔斯反倒平静了。

　　他从来无畏于发生在他身上的命运。他冷静地注视天启在另一张石床上躺下，穹顶之上有眩目而古老的图腾亮起。他做好准备，毫不保留地调用起自己的变种能力。让我们来试试。查尔斯想。一向温柔又包容的小教授闭上眼，他的思维强大而坚定，随时准备好应对好一切——

　　在他的思维图景里，一场战争在此开启。

　　裴肆柒飞快穿行在复杂漫长的甬道里。她无意观察周边环境，只踏着大轻功以她所能及的最快速度向查尔斯让她逃离的地方而去。小姑娘脸上一片肃然，她当然知道现下局势的最优解是出去和其他人汇合组团开BOSS，但她绝不允许自己丢下查尔斯让他受到任何不可逆转的伤害。幸而梨绒落绢包还在她身上，裴肆柒第一次掏出了压箱底的PVP套装。

　　她闪现抢入殿中，悲声握在手里，做好了迎接任何攻击的准备——但什么也没发生。

　　一片寂然。

　　她终于看清这座大殿的全貌。

　　繁复苍莽的图腾自穹顶蜿蜒向下，将整个大殿构筑成巨大的祭坛。此刻图腾已然亮起，灿金色的光芒照亮了那四座石像与其中拱卫的古老王座。那是天启四骑士，她在其中看见自己，那石像站在尸骸之上，无数疾病缠身的痛苦亡灵在那身后，他们朝她伸出的扭曲的手铸成石像的底座——那是瘟疫。那是带来灾难带来死亡播撒不幸播撒疾病的“瘟疫”。

　　裴肆柒厌恶地挪开视线。

　　她看见大殿中央的石床。查尔斯就躺在上面，天启在他身边。不详的幽蓝光雾连接着他们，裴肆柒意识到这就是查尔斯状态上限不断提升的原因。她看向查尔斯，她以为会看见痛苦，挣扎或别的什么情绪，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小教授的眉眼安宁而平静。

　　平静——就如同一旁的天启。

　　小姑娘惊恐地看见好友列表里查尔斯的ID开始红红绿绿不断闪烁起来。

　　悲声在手里转了一圈。裴肆柒意识到她无法参与查尔斯和天启的精神斗争，也无法在此层面上给予查尔斯任何辅助……但她可以做到直接攻击天启。

　　她在交错石梁上借力冲出去，墨色在笔尖汇聚，如同箭矢极速向沉睡在石床上的旧神而去……小玖在她脑子里发出一声尖锐的警告！

　　裴肆柒的瞳孔骤然缩紧。她在半空中倏然后退，破碎石土尖锐的棱角险而又险划过她眼角。试图抓住她的手落了个空。

　　裴肆柒轻盈地落在王座之上。一点血丝从被划破的伤口渗出，又轻描淡写被抹去。新增加的四个敌方单位下整整齐齐列着“重组”buff，方才被强有力的内力打碎的土石重新拼合凝聚。那些雕像那她闯进的瞬间活了过来——

　　她被包围了。

　　这些东西——真的——好烦！

　　被击破的雕像再一次重组之后，裴肆柒深吸了一口气。它们的能力并不强，但它们不畏疼痛，前仆后继，且拥有泥与石不当拥有的灵活，坚决阻拦她的靠近，即使被击碎也能在几秒内迅速复原。但是她必须尽快，否则查尔斯，查尔斯......

　　小姑娘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过急躁了。

　　也许是因为关心则乱，但她的确被这些难缠的雕像激起了愤怒。这不对。她微微阖起眼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开始思考。她需要一个不被阻挡的空窗期，不必太长，几秒就好。而这些石像在重组的时候并不会清除被挂上的负面效果......她可以利用这一点。

　　内力在经脉中流动，因主人的调动汹涌地奔流。裴肆柒睁开眼。

　　那轻得像一阵风。

　　她身边环绕起纷扬的墨与木叶。

　　水月无间。随花傍柳——快雪时晴！

　　向四周范围性泼洒的毫墨势不可挡，直接将四座石像同时击碎。它们立即再一次重组，但随花傍柳的效果立即被触发了。趁着那足足有六秒的定身，裴肆柒立即从包围圈中闪现出来。骨笛发出凄厉的尖音，趁着水月无间的效果还在，裴肆柒毫不犹豫地读出了几乎所有高输出的技能，将内力毫无保留倾巢而出瞬间袭向沉睡在式石床上的天启——虚幻墨色在如此程度的内力下几乎凝成灰铁色的尖锐箭矢，以疾风之势破空而去！

　　即使是活了数千年的旧神硬吃了这一下也不会好受。裴肆柒笃定这个。但她的攻击并没能取到她预想中的效果。仿若沉睡的最终BOSS抬起了一只手......仅仅是一只手。

　　不详古老的幽蓝光雾环绕着那只手。裴肆柒清空了一整管内力，从真实伤害上而言几乎可以秒杀一个小BOSS的攻击就这样融化在那层光雾里。不过没关系，目的已经达到了。裴肆柒看见他和查尔斯之间的链接断开了，也看见查尔斯眉头动了动，就要睁开眼——

　　她立即咬碎了早已准备好的蓝药，冲过去一把抱住了查尔斯。小姑娘的速度太快了，她根本不管缓缓坐起来的天启，穿花蝴蝶一样灵活地几个起落绕过终于恢复行动能力的石像。她的足尖在石像的肩头轻盈一点，几乎就要冲出去了——但她的身形被迫停滞在空中。

　　从雕像的肩头衍生出石与土。裴肆柒的脚被牢牢咬住。她来不及读星楼月影，她看见天启朝她看来，她与旧神的双眼对视，那压迫感几乎令她战栗。她听见查尔斯的声音在说：“埃尔薇拉？”

　　她当机立断一声断喝：“折枝！”

　　这只发生在一瞬间。巨大的青鸟凭空出现。裴肆柒松开手，青鸟柔软的羽毛拂过她脸颊。小姑娘轻声说：“抓紧了。”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墨青色的防护罩凭空展开，从天启手中而出的幽蓝色光芒击打在上面只开出层层叠叠的青花——青鸟长唳一声，翅膀扇动出巨大的风压，转瞬间就撞破天花板冲了出去，迅速消失了踪影。裴肆柒在此刻暂缓一口气。她此刻才觉出口鼻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终于有空读出一个星楼月影，脱离石像的控制轻轻落到地上。

　　天启看上去并不恼怒。他用一种看见家里叛逆小孩一样的眼神看着裴肆柒。旧神遗憾地问：“你为何要背叛我？”

　　“我从来没有忠于过你。”裴肆柒冷冷说。她看上去并不过激，但任何人都能从她的语调里听出隐而未发的愤怒：“你以为你能扭曲我的思想？我从降生开始就被教导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你却妄图要我传播瘟疫？”

　　天启甚至轻轻笑了。他说：“你很有趣。出乎我意料的有趣。你也很有潜力......我在你身上能够看见变种人的未来。”

　　“即使你并不服从于我。”旧神道。他挥挥手，石像重新回到它们底座上沉寂下来。被青鸾撞碎的穹顶碎片漂浮回溯，天花板上的大洞眨眼间恢复如初。那些图腾再一次连接，焕发出金色的微光。“你放走了查尔斯。我并不责怪你，孩子。你让我看到了新的可能。”

　　小姑娘在这种堪称慈祥的语气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决定不要再听这些废话了。她握紧了骨笛，确定她没有办法摆脱天启从这里逃出去，开始检查自己的蓝药储量，估算她和天启之间的实力差距。我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不死。她安慰自己，发梢垂落的紫藤萝在眼角晃出虚虚的摇影。

　　她只需要坚持到支援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