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渔阳劫案

大楚王朝正德六十一年秋，一场罕见的暴风雨席卷东北重镇渔阳。

　　镇东三十里外的驿道上，铜钱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抽打着地面，雨水裹杂着泥土将道路搅成了一锅粥，数十辆插着青龙旗、装满了货物的马车在泥泞中艰难前行。

　　“快进镇了，却遇上这鬼天气！”

　　“这雨照这样下法，按时赶到渔阳镇是不可能了。”

　　车夫们用力勒紧手上的缰绳，费劲地控制着马车的方向，嘴里骂骂咧咧，不住地发着牢骚。

　　车队最前方，一名腰佩长剑的中年大汉眉头紧蹙，雨水顺着他的斗笠帽檐不住地流到脖颈之中，脸颊上两道从前额一直蜿蜒到左耳根的刀疤在电光闪烁中显得更加阴沉可怖。

　　“大哥放心好了，东合会这趟货我们押了月余，险路上都一点事没有，这渔阳镇都在眼前了，哪里还会出事。”

　　中年大汉身旁，一名腰别青色匕首的矮个男子用手指着渔阳镇的方向，眸色镇定地说道。

　　“今时不比往日，大楚和元戎在长凉对峙十年，西北用银钱早已买不到灵谷，我们这趟货可不少，仅地阶上品的小仙稷就有一百石，可以换不少灵气晶石了。”

　　中年大汉神情却依然凝重，他回头望了望蹒跚而行的车队，又再转过头来看着前方泥泞不堪的道路，说道：“近几年打劫商队的事情日渐增多，还是小心为上。”

　　“贾六，你再去前面探下，有事急报。”

　　“好嘞！”

　　矮个男子应了一声，从马车上扯出一杆青龙旗，翻身跨上一匹黑马，一人一马数息之间便消失在风雨中。

　　“兄弟们打起精神，离渔阳镇还有三十里路，交了货就到紫石街上好好耍一回咯。”中年大汉一声长啸，大声吼道。

　　“好嘞！”

　　“可想死我的老相好了！”

　　“哈哈！”

　　车队里嬉笑声一片，之前的愁绪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所有人的表情骤然精彩起来，握着缰绳的手仿佛都更加有力了几分。

　　紫石街是渔阳镇一等一的玩乐去处，对这些常年奔波在外，刀尖上谋生的跑商之人来说，可没有比泡澡、喝酒、逛花楼更能提振精神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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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更小了些，然而乌云仍如重铅般沉压，下一场暴雨只怕用不了多久又会降下。

　　道路上水深之处已过膝，车队唯有沿着驿道的虚影前行，远远看去就像一条趟水的长蛇。

　　贾六为何这么久还未回来？

　　中年大汉眉头紧皱，不停地用手拭去脸上的雨水，眸中不禁忧色重重。

　　便在这时，刺耳的嘶鸣声由远处传来，接着便是微响的马蹄声，数十息后，一个黑点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前方。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黑点便越来越近，正是贾六所乘的那匹黑马，它似是受到了惊吓，发疯般狂奔过来。

　　眼看黑马就要冲进车队，说时迟那时快，中年大汉一个箭步向前，左手一掌击在黑马脖颈之处。

　　砰的一声闷响，狂奔的黑马就如撞在了一堵墙上发出痛苦的嘶鸣，接着就像一滩烂泥一般瘫倒在地，背上伏着的一人也顺势跌落下来。

　　有几位武师赶忙近前一看，立刻发出一声惊呼。

　　跌落之人正是贾六，他双目圆睁，一柄青色匕首贯穿前胸，直没及柄，已无半点生气。

　　然而他身上却无其它伤痕，竟像是一息之间被自己所持的匕首所伤。

　　中年大汉蹲下身子，视线瞬间凝结，他缓缓抚平贾六圆睁的双目，凝目沉思，“一位灵士竟在一招间毙命，那出手之人至少也是一位灵师。”

　　在这个叫做轩辕大陆的世界里，有一些人吸纳天地灵气，感悟天地玄机，有着普通人难以企及的神通，被唤作灵修者。

　　根据灵修的程度，灵修者分为了十二个境界，其中，灵师便是四境，而灵士是二境。

　　中年大汉正思忖中，忽地一位车夫手指微颤着指向前方，失神大呼道：“老大，前面…前面来人了。”

　　所有人站直身子，都顺着车夫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浓浓雨雾之中出现了一顶黑色的雨伞，伞下之人在漫布雨水的道路上缓步而行，轻盈的脚步没有带起一丝雨水，竟像如履平地一般。

　　中年大汉神情骤澟，手放在腰间剑柄上，大喝道：“御！”

　　锃的一声，他腰间长剑骤然出鞘。

　　顿时，兵刃出鞘声响成一片，车夫们迅速将马车赶到一起，武师们齐齐站在外面，形成一个半圆形的防御阵势。

　　“东合会不愧是四大商会之一，临危仍无半点慌乱。”

　　擎伞之人在距车队十丈外停下，听说话声是位女子。

　　“你就是卫煜吧。”

　　只见黑伞微微翘起一角，伞下露出一位少女的面容。

　　她看起来十二三岁年纪，穿着一袭白色纱裙，犹如笼着轻烟薄雾，如瀑的长发下是一张绝美的脸，只是神情有些过分的冰冷，肌肤间更是少了一点血色，显得异常苍白。

　　中年大汉正是叫做卫煜，负责将这批东合会的货物押运到渔阳镇。

　　难道杀死贾六的是这位绝美少女？她是四境灵师？卫煜面上微怔。

　　“是你杀了他？”他的目光锁在少女脸上，手指着地上的贾六说道。

　　卫煜走南闯北，见识颇广，知道轩辕大陆五大榜单上就有不少天赋秉异的年轻灵修天才，但像这少女这般小的年纪就已是灵师境界还是有些难以相信，他自己苦修数十年，也不过是三境大灵士。

　　白裙少女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抬头自言自语道：“灵修之道本就是与天改命，从踏入灵修的这一刻起，生即是死，死即是生，除非能修至仙灵圣师，否则也不过多了些寿元而已，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数息后，她才看着卫煜，淡淡说道:“灵谷留下，你们自己了断吧。”

　　她的神情异常的清冷，就似一个自高无上的王者定下了臣民的死罪。

　　一位莫名而来的少女竟然已将所有人视为将死之人，车队里无论车夫还是武师，都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紧了紧握着兵刃的手，目光都落在了卫煜身上。

　　卫煜长声一笑，解下了头上的斗笠扔在了水里，“东漓派门下绝无贪生怕死之徒，你要灵谷，就从我身上趟过去拿吧。”

　　他的目光如铁线般平直，没有半分的怯弱，口中闷哼一声，一圈肉眼可见的环形水波气劲从他身上散出，齐膝深的雨水竟被气劲推出数丈之远。

　　他右手持剑在胸前画了一个波浪形的诀图，原本晦暗的长剑上立刻生出青色光泽。同时，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其它三指微微弯曲，一道青色的光芒从食指和中指间涌出。

　　“灵龟，护！”

　　卫煜大喝一声，指间的青色光芒立刻幻化成一个由无数青色龟形符文组成的光环，笼罩在车队的四周，不停地旋转。

　　白裙少女冷嘲道：“玄水罡气、离水剑诀、龟护术，奕剑灵术双修，东漓派不愧是四派之一，但你一个大灵士，又能将这些功法发挥到几成。”

　　“是么？那就让我见识下你的高明吧。”卫煜眼中的怒意变成杀意。

　　白裙少女一声冷笑。

　　便在此时，雨骤然停了，而有雪花自空中飘落，车队中人讶异无比，这个时节如何会下起雪来。

　　而就在同时，白裙少女脚下有蓝色符文光圈亮起，一股无比阴寒的气劲从她身上释出，原本漫在路上的雨水也开始以她为圆心由内向外慢慢凝结。

　　转眼间，周遭数十丈之内的地面就结出了厚厚的冰凌。

　　“九天玄冰劲气，雪山派天阶功法。”

　　卫煜的脸色骤变，就如这天气一般笼上了一层寒霜，脸颊上两道疤痕随着皮肉地抽动而不住地颤动，就似两条垂死挣扎的蜈蚣。

　　“竟然还是冰灵根。”他的心就如灌了冷铅一般。

　　漫天风雪中，白裙少女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通体如水晶一般透亮的湛蓝色长剑，剑身上嵌刻着数缕红色的龙纹符纹，原本已十分寒冷的空气随着这柄剑的出现而变得更加阴冷，车队里不少人已被冻得瑟瑟发抖，瘫倒在地。

　　“凝霜，仙阶下品灵兵，雪山派镇派灵兵之一，你到底是雪山派什么人？”

　　卫煜惊恐地说道，联想到之前少女说过的话，此刻他终于感觉到了死亡来临的气息。

　　白裙少女眉头微挑，这卫煜见识颇广，让她有些意外。

　　“攻！”

　　再等待下去就肯定是死亡，唯有死里求生，一声厉喝从卫煜口中吼出。

　　灵力从他身体里狂涌而出，手中青剑凝出无数深蓝色的水珠，顷刻间便在风雪中拖出了一条汹涌的水浪，朝着白裙少女疾拍过去。

　　剑意如水，这就是东漓派离水剑诀。

　　世间功法有仙天地人四阶，每阶又有高中低三级之分，功法等阶不同，可修行重数也就不同，仙阶高级功法就可修炼至十二重启天，而最普通的人阶低级功法就只能修炼一重初学。

　　离水剑诀是地阶低级功法，那一道水浪正是离水剑诀修满至四重纯熟时领悟的剑意。

　　卫煜出剑，车队里武师亦纷纷挥刃向白裙少女冲了过去，其中有十数人也是灵修者，不过都只是一境灵者。

　　卫煜的剑意很烈，但白裙少女的身法更快。

　　眼看那道汹涌水浪就要拍击到白裙少女身上时，白裙少女身上骤亮，光亮中隐隐可见她裙裾微动，整个人便陡然消失。

　　水浪倾覆了一地，一击不中的卫煜半跪在地上，周身布满了冰霜，双手不停颤抖，双眼中只有绝望，丝丝湛蓝色的劲气依然不停地缠绕着他手中的青剑，剑身上的光华渐渐暗淡下来，最后完全失去了光泽。

　　灵修者间的战斗，影响胜负的因素很多，但最根本的影响因素只有三样——境界、功法和灵兵。

　　当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卫煜都是毫无胜机，他甚至连看清白裙少女身形的机会都没有，何况这白裙少女还是一位拥有冰灵根的灵修者，她以灵力将周围的天地之气改变为冰系，施展冰系的功法，使用冰系的灵兵，更是威能大增。

　　霎时，白裙少女的身影又出现在了车队的后方，她手中凝霜奋力向前一挥，数十道湛蓝色剑气夹杂着风雪破空般向前袭去，地面上的冰凌随着剑气的行进轨迹而纷纷裂开，现出数十道笔直的冰隙。

　　噗噗噗！

　　原本笼罩在马车四周的龟形符文就像被针扎的水泡一般，瞬间消散。

　　马匹痛苦的嘶鸣声如潮水般响起。

　　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回头，就只感到道道阴冷至极的寒气从后心而入，在身体里穿梭，再从胸口贯穿而出，殷红的鲜血在血口中喷涌而出，还未洒落到地面，便凝成了颗颗红色的冰晶。

　　场间顿时归于一片死寂。

　　雪渐息，雨再落，混杂着鲜血的冰凌开始慢慢消融。

　　看着一地的人马尸首，白裙少女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极其寻常的事情，她轻盈地走到路边，缓缓地擎起黑伞，循着来时的路飘然而去。

　　便在此时，远处蹄浪声声，数十辆由黑衣蒙面人驾驭的马车从风雨中狂奔而来，它们与白裙少女擦肩而过，奔向已无一丝生气的东合会车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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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后，渔阳镇北郊。

　　“陇上稻花香嘞，麦浪千层黄嘞，割稻汗夹背嘞，渔阳农家乐嘞！”

　　一位头梳两个圆形发髻的小丫头站在木三家稻田旁的田坎上莺声清唱，轻柔婉转的歌声沁人心脾，让田间割稻人的身上疲乏顿是消减了几分。

　　离她不远处的田垄间，一位身材高大、面色黑红、浓眉大眼的少年抬起头来，憨厚笑道：“小珂，你唱得真好听。”

　　“是么？大元哥。”小丫头嘟着嘴，故意问道：“那有多好听啊？

　　少年摸着脑袋想了一会，似乎没有想出该如何形容，只认真说道：“总之就是很好听的那一种！”

　　小丫头开心笑着，笑声就似银铃。

　　“后日，不武的灵谷就可以收割了，我一早来接你。”

　　“好嘞！又有灵食吃了，想着都馋。”小丫头舔了舔嘴巴。

　　当下是轩辕历十一月，正是渔阳镇一年中最忙碌的时节，商业的繁荣并没有让当地人忘记农耕的传统，男人们奔波于年末季稻的收割，女人们则忙于准备月末的轩辕节庆，整个小镇车水马龙更胜以往。

　　在这个让人愉悦的时节里，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在尽力忘记轩辕大陆上最强大的两个国家——大楚王朝与元戎帝国间的战争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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